桓公二年

【原文】
 
[经]
 
二年春〔1〕,王正月戊申,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〔2〕。
 
滕子来朝〔3〕。
 
三月,公会齐侯、陈侯、郑伯于稷〔4〕,以成宋乱〔5〕。
 
夏四月,取郜大鼎于宋〔6〕。戊申,纳于大庙〔7〕。
 
秋七月,杞侯来朝。
 
蔡侯、郑伯会于邓〔8〕。
 
九月,入杞。
 
公及戎盟于唐。冬,公至自唐〔9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二年:公元前710年。
〔2〕与夷:宋殇公。
〔3〕滕子:滕本为侯爵,见隐公十一年,时降为子爵。
〔4〕齐侯:齐僖公。陈侯:陈桓公。郑伯:郑庄公。稷:宋地,在今河南商丘县。
〔5〕成:平服,平定。宋乱:指华父督弑宋殇公事。
〔6〕郜:国名,在今山东城武县,文王子所封。
〔7〕大庙:指鲁始封周公庙。
〔8〕蔡侯:蔡桓侯。邓:蔡地。在今河南郾城县南。
〔9〕至自唐:从唐回来。《春秋》凡记至自某地,都是回国后告于宗庙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[传]
 
二年春,宋督攻孔氏,杀孔父而取其妻。公怒,督惧,遂弑殇公。君子以督为有无君之心而后动于恶〔1〕,故先书弑其君。会于稷以成宋乱,为赂故,立华氏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动于恶:指杀害大臣的罪恶行为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宋殇公立,十年十一战,民不堪命〔1〕。孔父嘉为司马,督为大宰,故因民之不堪命〔2〕,先宣言曰〔3〕:“司马则然〔4〕。”已杀孔父而弑殇公,召庄公于郑而立之,以亲郑。以郜大鼎赂公,齐、陈、郑皆有赂,故遂相宋公。夏四月,取郜大鼎于宋。戊申,纳于大庙,非礼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不堪命:无法承受频繁参与战争的命令。
〔2〕故:有意。因:承。
〔3〕宣言:扬言。
〔4〕则然:要这样做。因司马是主持军事的长官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臧哀伯谏曰〔1〕:“君人者将昭德塞违〔2〕,以临照百官〔3〕,犹惧或失之,故昭令德以示子孙。是以清庙茅屋〔4〕,大路越席〔5〕,大羹不致〔6〕,粢食不凿〔7〕,昭其俭也。衮、冕、黻、珽〔8〕,带、裳、幅、舄〔9〕,衡、紞、纮、綖〔10〕,昭其度也。藻率、鞞、鞛〔11〕,鞶、厉、游、缨〔12〕,昭其数也。火、龙、黼、黻〔13〕,昭其文也。五色比象〔14〕,昭其物也。钖、鸾、和、铃〔15〕,昭其声也。三辰旂旗〔16〕,昭其明也。夫德俭而有度,登降有数。文物以纪之〔17〕,声明以发之,以临照百官,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。今灭德立违,而置其赂器于大庙,以明示百官,百官象之〔18〕,其又何诛焉!国家之败,由官邪也。官之失德,宠赂章也〔19〕。郜鼎在庙,章孰甚焉?武王克商,迁九鼎于雒邑〔20〕,义士犹或非之〔21〕,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大庙,其若之何?”公不听。周内史闻之曰〔22〕:“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〔23〕!君违不忘谏之以德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臧哀伯:一名臧孙达,鲁大夫,僖伯之子。
〔2〕昭德:昭明善德。塞违:杜绝邪恶。
〔3〕临照:显示,示范。
〔4〕清庙:周代祀文王之庙。庙堂必须保持肃穆清净,故名清庙。茅屋:用茅草装饰屋顶。
〔5〕大路:即玉辂,天子祀天时御用的大车。越(kuò)席:用蒲草织的席子。
〔6〕大羹:祭祀用的肉汁。不致:不用全五味来调和。
〔7〕粢食(zīsì):供祭祀用的各类食物。凿:细舂。将糙米加工成精米。
〔8〕衮:帝王及上公的礼服。冕:帝王、诸侯、卿大夫所戴的礼帽。黻(fú):用作祭服的蔽膝,用皮革制成。珽(tǐng):帝王所持的玉笏,即大圭。
〔9〕带:指束衣的革带。裳:下身的衣服。幅:邪幅,即绑腿布。舄(xì):履。
〔10〕衡:系冠冕与发髻的横簪。紞(dǎn):系冠冕两侧悬下的瑱的绳子。纮(hōng):冠冕上的纽带。綖(yān):覆盖在冕上的布。
〔11〕藻率(lǜ):放置圭、璋等玉器的皮垫子,上绘有花纹。鞞(bǐng)、鞛(běng):佩刀上的装饰品。
〔12〕鞶(pán):衣服上的大带,皮制。厉:带子下垂的部分。游(liú):即“旒”,旌旗边缘悬垂的装饰品。缨:马胸前的装饰品。
〔13〕火、龙:衣上所绘绣的图像。黼(fǔ)、黻:指衣上的图案。黑白相间称黼,黑青相间称黻。
〔14〕五色比象:古以器物上的五种颜色,象征天地四方,即东青、南赤、西白、北黑、天玄、地黄;玄不为正色,所以仅称五色。
〔15〕钖(yáng)、鸾、和、铃:分别系在马头、马勒、车轼、旂上的铃。
〔16〕三辰:日、月、星。此指画在旗上的图。旂旗:画龙或悬有铃的称旂,画熊虎的称旗。
〔17〕纪:通“记”,标识。
〔18〕象:学习模仿。
〔19〕章:同“彰”,显著。
〔20〕九鼎:传为夏禹所铸,周灭商后,迁九鼎于雒邑(今河南洛阳市)。
〔21〕义士:指伯夷、叔齐一类人。
〔22〕内史:掌书王命之事的官。
〔23〕有后于鲁:指臧哀伯在鲁国后继有人。因臧僖伯曾劝谏隐公不要去棠地观鱼,哀伯发扬其父的精神又谏纳鼎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秋七月,杞侯来朝,不敬。杞侯归,乃谋伐之。
 
蔡侯、郑伯会于邓,始惧楚也〔1〕。
 
九月,入杞,讨不敬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楚:国名,芈姓,子爵,亦称荆。楚武王僭号称王,有北侵之志。蔡、郑二国近楚,故聚而会谋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公及戎盟于唐,修旧好也。冬,公至自唐,告于庙也。凡公行,告于宗庙。反行,饮至、舍爵、策勋焉〔1〕,礼也。特相会,往来称地,让事也。自参以上〔2〕,则往称地,来称会,成事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饮至:会盟或讨伐归,合饮于宗庙。舍爵:劝酒。策勋:把勋劳记录在简册上。
〔2〕参:同“叁”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初,晋穆侯之夫人姜氏以条之役生大子〔1〕,命之曰仇〔2〕。其弟以千亩之战生〔3〕,命之曰成师。师服曰〔4〕:“异哉,君之名子也!夫名以制义〔5〕,义以出礼,礼以体政,政以正民。是以政成而民听,易则生乱〔6〕。嘉耦曰妃〔7〕,怨耦曰仇,古之命也。今君命大子曰仇,弟曰成师,始兆乱矣,兄其替乎〔8〕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晋穆侯:名费生,晋第九代君王。条:晋地。在今山西安邑镇北。
〔2〕仇:即晋文侯。
〔3〕千亩:在今山西安泽县北。
〔4〕师服:晋臣。
〔5〕名以制义:名字是用来表示道义。
〔6〕易:相反。
〔7〕妃:相匹配、比美。
〔8〕替:废,衰颓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惠之二十四年〔1〕,晋始乱,故封桓叔于曲沃〔2〕,靖侯之孙栾宾傅之〔3〕。师服曰:“吾闻国家之立也,本大而末小〔4〕,是以能固。故天子建国〔5〕,诸侯立家〔6〕,卿置侧室〔7〕,大夫有贰宗〔8〕,士有隶子弟〔9〕,庶人工商各有分亲〔10〕,皆有等衰〔11〕。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〔12〕。今晋,甸侯也〔13〕,而建国。本既弱矣,其能久乎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惠:鲁惠公。惠公二十四年为周平王二十六年,这年晋文侯仇卒,子昭侯伯即位。
〔2〕桓叔:即成师。曲沃:在今山西闻喜县东。
〔3〕靖侯:名宜臼,厉侯福之子。
〔4〕本:根本。末:枝叶。
〔5〕国:指诸侯之国。
〔6〕家:指分封卿大夫之家。
〔7〕侧室:嫡子外的儿子。
〔8〕贰宗:大夫受封于诸侯,其嫡子为小宗,次者为贰宗,犹如卿的侧室辅佐嫡室。
〔9〕隶子弟:士卑,禄无法自赡,所以以子弟为仆隶。
〔10〕庶人:平民。各有分亲:言平民、工匠、商人没有身份高低尊卑,故以亲疏为分别。
〔11〕等衰:依次而下的等级。
〔12〕觊觎(jìyú):非分的冀望或希图。
〔13〕甸侯:周公以九州制为九服,邦畿方千里,其外每五百里谓之一服,侯、甸、男、采、卫、蛮六服为中国,夷、镇、蕃三服为夷狄。晋系甸服之诸侯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惠之三十年,晋潘父弑昭侯而纳桓叔〔1〕,不克。晋人立孝侯〔2〕。
 
惠之四十五年,曲沃庄伯伐翼〔3〕,弑孝侯。翼人立其弟鄂侯〔4〕。鄂侯生哀侯〔5〕。哀侯侵陉庭之田〔6〕。陉庭南鄙启曲沃伐翼〔7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潘父:晋大夫。
〔2〕孝侯:名平,昭侯之子。
〔3〕曲沃庄伯:桓叔成师之子,名鱓。翼:晋都城。
〔4〕鄂侯:名郄。
〔5〕哀侯:名光。
〔6〕陉庭:在翼南边境。
〔7〕启:导、引。
 
【翻译】
 
[经]
 
二年春,周历正月戊申,宋华父督杀害他的君王与夷及宋大夫孔父。
 
滕子来我国朝见。
 
三月,桓公与齐僖公、陈桓公、郑庄公相会于稷地,是为了平服宋国内乱。
 
夏四月,从宋国取来郜国的大鼎。戊申,把鼎搬入太庙。
 
秋七月,杞侯来我国朝见。
 
蔡桓侯、郑庄公相会于邓地。
 
九月,攻入杞国。
 
桓公与戎国在唐地结盟。冬,桓公从唐地回来。
 
[传]
 
二年春,宋华父督攻打孔氏家族,杀死孔父,而占有他的妻子。宋殇公发怒,华父督害怕,于是杀死殇公。君子认为华父督因为心中已没有国君因此做出杀害大夫的罪恶行为,因此《春秋》先载他杀害他的君王。在稷地相会是为了平服宋国内乱,因为得到宋国的贿赂,确立了华氏的政权。
 
宋殇公即位以来,十年中参与了十一次战争,百姓难以承受。孔父嘉任司马,华父督为太宰,有意顺着百姓难以忍受这一点,先期宣扬说打仗是司马要这样做。不久,华父督杀死孔父,又杀害殇公,把庄公从郑国召回立为国君,以此亲近郑国。用郜国的大鼎贿赂桓公,齐、陈、郑各国都得到贿赂,所以华父督得以做宋庄公的国相。夏四月,从宋国取来郜国的大鼎。戊申,把鼎搬入太庙,这是不合乎礼的。
 
臧哀伯进谏说:“作为百姓的君王应该宣扬美德,杜绝邪恶的行为,以此为准则作为百官的示范,这样还担心仍然会有所过失,所以要宣扬美德,用以教育子孙后代。因此,太庙用茅草盖顶,玉辂用蒲草席做垫子,肉汁不用全五味来调和,供祭祀用的米不经细舂,这是为了表明节俭。礼服、礼帽、蔽膝、玉笏,革带、裙子、绑腿、鞋子,横簪、瑱绳、纽带、冕布,这是为了表明法度。玉器的垫子、佩刀的装饰,衣带、飘带、旗帜及马胸前的装饰品,这是为了表明等级尊卑。衣上所绘火、龙及图案,这是为了表明文饰高下。五色象征天地四方,这是为了表明器物的色彩。钖、鸾、和、铃,这是为了表明声音。旗上的日月星及各种形象,这是为了表明光彩。行为的准则应当是节俭而有法度,升降有一定的程度。以花纹和物色来作为标志,以声音与光彩来发扬它,以此向各级官吏作明显的表示,各级官吏才会警戒畏惧,不敢违反纪律。如今却抛弃德行而树立邪恶,把人家贿赂的器物放在太庙里,公然将它显示在各级官员面前。各级官员如跟着学坏样,又怎么去责备他们呢?一个国家的衰败,是由于官员的行为不正。官员的美德的丧失,是由于受宠而贿赂公然进行。把郜鼎放在太庙里,还有比这更明显的受贿吗?武王战胜殷商,把九鼎迁移到雒邑,尚且有义士对他非难,更何况把表明违法叛乱的贿赂来的器物放在太庙里,这怎么能行呢?”桓公没有听从。周朝的内史听到这件事,说:“臧孙达的后代在鲁国一定能长享禄位吧!君主违背礼制,他没有忘记以美德进行规劝。”
 
秋七月,杞侯来我国朝见,不恭敬。杞侯回国后,我国谋划讨伐他。
 
蔡桓公、郑庄公相会于邓地,是由于对楚国开始产生畏惧。
 
九月,攻入杞国,是为了讨伐杞侯的不恭敬。
 
桓公与戎国在唐地结盟,是为了重修过去的友好关系。冬,桓公从唐地回来,《春秋》记载,是由于回来后祭告了宗庙。凡是国君出行,要祭告于宗庙。回来后,祭告宗庙,宴饮臣下,互相劝酒,记录功勋于简册,这是合乎礼的。单独与一国相会,无论是我去还是彼来,都记载相会地点,表示互相谦让,是不设会主的会见。自三国以上,那么前去参加便记载相会地点,别国来便仅记载会见,这是盟主已定的会见。
 
起初,晋穆侯的夫人姜氏在条地战役时生下太子,取名为仇。仇的弟弟是千亩战役时所生,取名为成师。师服说:“奇怪啊,国君这样为儿子取名!命名是用来表示道义,道义产生礼仪,礼仪体现出政事,政事用来端正人民。所以政事成功而人民服从,反之就发生动乱。好的配偶叫妃,不好的配偶叫仇,这是古代的名称。如今君王取名太子为仇,他的弟弟为成师,这已开始预兆动乱了,做哥哥的恐怕要衰颓了!”
 
鲁惠公二十四年,晋国开始内乱,因此把桓叔封在曲沃,靖侯的孙子栾宾辅佐他。师服说:“我听说国家的建立,根本大而枝叶小,因此才能巩固。所以天子建立诸侯国,诸侯设立卿大夫家,卿设置侧室,大夫设有贰宗,士有以子弟充当的仆隶,平民、工匠、商人各有亲疏,都有依次而下的等级。因此百姓甘心地事奉上级,下级对上也没有什么非分的冀望。如今晋国只是甸服中的侯国,却又另外建立国。它的根本已经衰弱了,又岂能够长久呢?”
 
鲁惠公三十年,晋国的潘父杀害昭侯而接纳桓叔,没有成功。晋国人立了孝侯。
 
鲁惠公四十五年,曲沃庄伯攻打翼城,杀害孝侯。翼地的人立了他的弟弟鄂侯。鄂侯生了哀侯。哀侯侵没陉庭地方的田地。陉庭南部边境的人引导曲沃武公讨伐翼城。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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