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公十三年

【原文】
 
[经]
 
十有三年春〔1〕,齐侯、卫侯次于垂葭〔2〕。
 
夏,筑蛇渊囿〔3〕。
 
大蒐于比蒲〔4〕。
 
卫公孟帅师伐曹。
 
秋,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〔5〕。
 
冬,晋荀寅、士吉射入于朝歌以叛〔6〕。
 
晋赵鞅归于晋。
 
薛弑其君比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十有三年:公元前497年。
〔2〕齐侯:齐景公。
卫侯:卫灵公。垂葭:在今山东巨野县西南。
〔3〕蛇渊囿:园林名,在今山东肥城县南。
〔4〕比蒲:不详。昭公十一年亦大蒐于此。
〔5〕晋阳: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。
〔6〕士吉射:士鞅子。朝歌:在今河南淇县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[传]
 
十三年春,齐侯、卫侯次于垂葭,实郹氏。使师伐晋,将济河。诸大夫皆曰:“不可。”邴意兹曰:“可。锐师伐河内〔1〕,传必数日而后及绛。绛不三月,不能出河,则我既济水矣。”乃伐河内。齐侯皆敛诸大夫之轩,唯邴意兹乘轩。齐侯欲与卫侯乘,与之宴,而驾乘广〔2〕,载甲焉。使告曰:“晋师至矣。”齐侯曰:“比君之驾也,寡人请摄〔3〕。”乃介而与之乘,驱之。或告曰:“无晋师。”乃止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河内:在今河南汲县,本卫都,卫迁楚丘后为晋所占。
〔2〕乘广:战车名。
〔3〕摄:代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晋赵鞅谓邯郸午曰:“归我卫贡五百家,吾舍诸晋阳〔1〕。”午许诺。归,告其父兄,父兄皆曰:“不可。卫是以为邯郸,而置诸晋阳,绝卫之道也〔2〕。不如侵齐而谋之〔3〕。”乃如之,而归之于晋阳。赵孟怒,召午,而囚诸晋阳。使其从者说剑而入,涉宾不可〔4〕。乃使告邯郸人曰:“吾私有讨于午也,二三子唯所欲立。”遂杀午。赵稷、涉宾以邯郸叛〔5〕。夏六月,上军司马籍秦围邯郸。邯郸午,荀寅之甥也;荀寅,范吉射之姻也〔6〕,而相与睦,故不与围邯郸,将作乱。董安于闻之,告赵孟,曰:“先备诸?”赵孟曰:“晋国有命,始祸者死,为后可也。”安于曰:“与其害于民,宁我独死,请以我说。”赵孟不可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杜注:“十年,赵鞅围卫,卫人惧,贡五百家,鞅置之邯郸。今欲徙晋阳。晋阳,赵鞅邑。”
〔2〕绝卫之道:断绝与卫国和好往来之道。
〔3〕杜注:“侵齐,则齐当来报,欲因惧而徙,则卫与邯郸好不绝。”
〔4〕涉宾:邯郸午的家臣。
〔5〕赵稷:午之子。按午与赵鞅同宗,为赵夙之后。
〔6〕范吉射:即士吉射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秋七月,范氏、中行氏伐赵氏之宫〔1〕,赵鞅奔晋阳。晋人围之。范皋夷无宠于范吉射〔2〕,而欲为乱于范氏。梁婴父嬖于知文子〔3〕,文子欲以为卿。韩简子与中行文子相恶〔4〕,魏襄子亦与范昭子相恶〔5〕。故五子谋,将逐荀寅而以梁婴父代之,逐范吉射而以范皋夷代之。荀跞言于晋侯曰:“君命大臣,始祸者死,载书在河。今三臣始祸,而独逐鞅,刑已不钧矣。请皆逐之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范氏:士吉射。中行氏:荀寅。
〔2〕范皋夷:范氏侧室子。
〔3〕梁婴父:晋大夫。知文子:荀跞。
〔4〕韩简子:韩起孙不信。中行文子:即荀寅。
〔5〕魏襄子:魏舒孙曼多。范昭子:即范吉射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冬十一月,荀跞、韩不信、魏曼多奉公以伐范氏、中行氏,弗克。二子将伐公,齐高彊曰〔1〕:“三折肱知为良医。唯伐君为不可,民弗与也,我以伐君在此矣。三家未睦,可尽克也。克之,君将谁与?若先伐君,是使睦也。”弗听,遂伐公。国人助公,二子败,从而伐之〔2〕。丁未,荀寅、士吉射奔朝歌。韩、魏以赵氏为请。十二月辛未,赵鞅入于绛,盟于公宫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高彊:齐子尾之子,昭公十年奔晋。
〔2〕从而伐之:三家从而伐荀寅、范吉射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初,卫公叔文子朝而请享灵公,退,见史而告之〔1〕。史鰌曰:“子必祸矣,子富而君贪,罪其及子乎!”文子曰:“然。吾不先告子,是吾罪也。君既许我矣,其若之何?”史鰌曰:“无害。子臣〔2〕,可以免。富而能臣,必免于难,上下同之。戌也骄〔3〕,其亡乎!富而不骄者鲜,吾唯子之见。骄而不亡者,未之有也。戌必与焉。”及文子卒,卫侯始恶于公叔戌,以其富也。公叔戌又将去夫人之党〔4〕,夫人诉之曰:“戌将为乱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史鰌:即史鱼。
〔2〕子臣:杜注:“言能执臣礼。”
〔3〕戌:公叔戌,文子之子。
〔4〕夫人:灵公夫人南子。其党指宋朝之流。
 
【翻译】
 
[经]
 
十三年春,齐景公、卫灵公驻扎在垂葭。
 
夏,修筑蛇渊圃。
 
在比蒲举行大规模阅兵式。
 
卫公孟率领军队攻打曹国。
 
秋,晋赵鞅进入晋阳发动叛乱。
 
冬,晋荀寅、士吉射进入朝歌发动叛乱。
 
晋赵鞅回到晋都城。
 
薛国杀死他们的国君比。
 
[传]
 
十三年春,齐景公、卫灵公驻扎在垂葭,止于郹氏。派遣军队攻打晋国,打算渡过黄河。大夫们都说:“不行。”邴意兹说:“行。选精兵攻打河内,驿传一定要好几天才能到达绛都,绛都的军队没有三个月,不能到达黄河,到那时我们已经回兵渡过河了。”于是攻打河内。齐景公把大夫们的车子都收缴了,只留下邴意兹的车以示嘉奖。齐景公想与卫景公同坐一辆车,与他一起宴饮,而驱驾着乘广车,上载皮甲。派人假装报告说:“晋军来了。”齐景公说:“来不及等君王套车了,寡人请代替你的御者。”于是披上甲与卫景公一起上车,驱车前进。又有人来报告说:“没有晋军。”于是停下车子。
 
晋赵鞅对邯郸午说:“归还我卫国进贡的五百户人家,我把他们安顿在晋阳。”邯郸午答应了。他回到邯郸,告诉他的父兄,父兄都说:“不行,卫国是因为这些人而帮助邯郸,如果把他们安置到晋阳,这就是断绝与卫国友好往来的媒介。不如侵袭齐国,以此来达到目的。”于是照此行动,然后把这五百户人家送到晋阳。赵鞅因邯郸午做事拖拉而发怒,召见邯郸午,把他囚禁在晋阳。让他的随从解下佩剑入内,涉宾不答应。赵鞅就派人通告邯郸人说:“这是我私族对午惩罚,各位任凭你们立谁为继承人。”于是杀了邯郸午。赵稷、涉宾带领邯郸人叛乱。夏六月,上军司马籍秦包围邯郸。邯郸午是荀寅的外甥,荀寅与范吉射是亲家,而相互关系密切,所以不参与包围邯郸,打算发动叛乱。董安于听说了,告诉赵鞅,说:“先作准备吧?”赵鞅说:“晋国有命令,首先发起祸乱的人处死,我们跟在后面就行了。”安于说:“与其危害人民,宁可让我一个人死,请以我塞责。”赵鞅不同意。
 
秋七月,范吉射、荀寅攻打赵鞅的家,赵鞅逃到晋阳。晋国人包围了晋阳。范皋夷得不到范吉射的宠信,想在范氏族中发起动乱。梁婴父受到荀跞的宠爱,荀跞想让他任卿。韩简子与荀寅关系恶劣,魏襄子也与范吉射关系不好。所以五个人一起策划,打算驱逐荀寅而以梁婴父替代他,驱逐范吉射而以范皋夷替代他。荀跞对晋定公说:“君王命令大臣,首先发动祸乱的人处死,盟书沉在黄河里。如今三位大臣首先发动祸乱,而唯独驱逐赵鞅,刑罚已经不公平了,请把他们都赶走。”
 
冬十一月,荀跞、韩简子、魏襄子事奉晋定公以攻打范吉射、荀寅,没有战胜。范吉射、荀寅打算进攻晋定公,齐高彊说:“三次折臂就成了良医。唯独不能进攻国君,因为人民不会支持你,我就是因为进攻国君所以到了这里。三家不相和睦,可以全都打败他们。他们败了,君王还能亲附谁?如果先进攻国君,是促使他们和睦。”二人不听,就进攻晋定公。国人帮助定公,二人战败,三家跟着进攻二人。丁未,荀寅、范吉射逃往朝歌。韩、魏为赵鞅求情。十二月辛未,赵鞅进入绛都,在公宫设立盟誓。
 
起初,卫公叔文子朝见而请求设享礼宴请灵公,退朝后,见到史鰌,把这事告诉了他。史鰌说:“您必然会招致祸患,您富裕而君王贪婪,罪也许会加在您身上了!”文子说:“不错。我不先告诉您,是我的过错。但君王已经答应我了,该怎么办?”史鰌说:“没关系。您谨守臣礼,可以免除祸患。富裕而能守臣礼,一定能免于祸难,上下都是如此。你的儿子戌骄横,也许会灭亡吧!富裕而不骄横的人很少,我就见到您一个。骄横而不灭亡的,还没有过,戌一定会蒙受祸难。”到了文子去世,卫灵公开始对公叔戌厌恶,因为他富裕。公叔戌又打算除掉灵公夫人的党羽,夫人向卫灵公控诉说:“戌将要发动叛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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