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[经]
九年春〔1〕,王正月。
夏四月戊申,郑伯虿卒。
得宝玉、大弓。
六月,葬郑献公。
秋,齐侯、卫侯次于五氏〔2〕。
秦伯卒。
冬,葬秦哀公。
【注释】
〔1〕九年:公元前501年。
〔2〕齐侯:齐景公。
卫侯:卫灵公。
五氏:在今河北邯郸市西。
【原文】
[传]
九年春,宋公使乐大心盟于晋,且逆乐祁之尸。辞,伪有疾。乃使向巢如晋盟〔1〕,且逆子梁之尸。子明谓桐门右师出〔2〕,曰:“吾犹衰绖,而子击钟,何也?”右师曰:“丧不在此故也。”既而告人曰:“己衰绖而生子,余何故舍钟?”子明闻之,怒,言于公曰:“右师将不利戴氏〔3〕,不肯适晋,将作乱也。不然无疾。”乃逐桐门右师。
【注释】
〔1〕向巢:向戌之孙。
〔2〕子明:乐溷。桐门右师:乐大心。
〔3〕戴氏:指宋国。
【原文】
郑驷歂杀邓析,而用其竹刑〔1〕。君子谓:“子然于是不忠。苟有可以加于国家者〔2〕,弃其邪可也〔3〕。《静女》之三章〔4〕,取彤管焉。《竿旄》‘何以告之’〔5〕,取其忠也。故用其道,不弃其人。《诗》云:‘蔽芾甘棠,勿翦勿伐,召伯所茇〔6〕。’思其人犹爱其树,况用其道而不恤其人乎?子然无以劝能矣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竹刑:邓析所作刑法,书于竹简,故名。
〔2〕加:益。
〔3〕弃:不责备,不惩罚。
〔4〕静女:《诗·邶风》篇名。其第二章有“静女其娈,贻我彤管”句。彤管,赤管笔。
〔5〕竿旄:《诗·鄘风》篇名,末云“彼姝者子,何以告之”。
〔6〕所引诗见《诗·周南·甘棠》。茇,舍,休憩。
【原文】
夏,阳虎归宝玉、大弓。书曰“得”,器用也。凡获器用曰得,得用焉曰获。
六月,伐阳关。阳虎使焚莱门〔1〕。师惊,犯之而出,奔齐,请师以伐鲁,曰:“三加必取之。”齐侯将许之。鲍文子谏曰:“臣尝为隶于施氏矣〔2〕,鲁未可取也。上下犹和,众庶犹睦,能事大国,而无天灾,若之何取之?阳虎欲勤齐师也〔3〕,齐师罢,大臣必多死亡,己于是乎奋其诈谋。夫阳虎有宠于季氏,而将杀季孙,以不利鲁国,而求容焉〔4〕。亲富不亲仁,君焉用之?君富于季氏,而大于鲁国,兹阳虎所欲倾覆也,鲁免其疾〔5〕,而君又收之,无乃害乎?”
【注释】
〔1〕莱门:阳关城门。
〔2〕施氏:鲁大夫。
〔3〕勤:劳动。
〔4〕求容:博取欢心。
〔5〕疾:祸害。
【原文】
齐侯执阳虎,将东之。阳虎愿东,乃囚诸西鄙。尽借邑人之车,锲其轴,麻约而归之〔1〕。载葱灵〔2〕,寝于其中而逃。追而得之,囚于齐。又以葱灵逃,奔宋,遂奔晋,适赵氏。仲尼曰:“赵氏其世有乱乎!”
【注释】
〔1〕麻约:以麻束之。
〔2〕葱灵:装载衣物的车子。
【原文】
秋,齐侯伐晋夷仪〔1〕。敝无存之父将室之,辞,以与其弟,曰:“此役也不死,反,必娶于高、国。”先登,求自门出,死于霤下。东郭书让登〔2〕,犁弥从之,曰:“子让而左,我让而右,使登者绝而后下。”书左,弥先下。书与王猛息。猛曰:“我先登。”书敛甲,曰:“曩者之难,今又难焉。”猛笑曰:“吾从子如骖之靳〔3〕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夷仪:在今河北邢台市西。
〔2〕让:同“攘”,抢。
〔3〕骖之靳:两旁之马曰骖,中间两马曰服,服背有靳。靳即游环,两旁马之辔由外穿过游环而归拢于驾者之手。故靳的作用是使骖马不致偏行或跑得太快。
【原文】
晋车千乘在中牟〔1〕。卫侯将如五氏,卜过之〔2〕,龟焦。卫侯曰:“可也。卫车当其半,寡人当其半,敌矣。”乃过中牟。中牟人欲伐之,卫褚师圃亡在中牟,曰:“卫虽小,其君在焉,未可胜也。齐师克城而骄,其帅又贱,遇,必败之,不如从齐。”乃伐齐师,败之。齐侯致禚、媚、杏于卫〔3〕。齐侯赏犁弥,犁弥辞,曰:“有先登者,臣从之。皙帻而衣狸制〔4〕。”公使视东郭书,曰:“乃夫子也,吾贶子。”公赏东郭书,辞,曰:“彼,宾旅也〔5〕。”乃赏犁弥。
【注释】
〔1〕中牟:或谓在今河南汤阴县西,或谓在今河北邯郸与邢台之间。
〔2〕过:经过中牟。
〔3〕禚、媚、杏:杜注:“三邑皆齐西界,以答谢卫意。”
〔4〕皙帻:牙齿整齐洁白。狸制:狸皮斗篷。
〔5〕宾旅:别国人。
【原文】
齐师之在夷仪也,齐侯谓夷仪人曰:“得敝无存者,以五家免。”乃得其尸。公三禭之〔1〕,与之犀轩与直盖〔2〕,而先归之。坐引者〔3〕,以师哭之,亲推之三。
【注释】
〔1〕禭:为尸体穿衣。
〔2〕犀轩、直盖:均为贵人殉葬品。
〔3〕坐引者:让挽柩车的人跪着挽车。
【翻译】
[经]
九年春,周历正月。
夏四月戊申,郑献公虿去世。
得到宝玉、大弓。
六月,安葬郑献公。
秋,齐景公、卫灵公驻扎在五氏。
秦哀公去世。
冬,安葬秦哀公。
[传]
九年春,宋景公派乐大心去晋国订盟,并接回乐祁的尸体。乐大心推辞,假装生病。景公于是派向巢去晋国订盟,并接回乐祁的尸体。乐溷叫乐大心出城迎接,说:“我还穿着丧服,而你敲钟作乐,是为什么?”乐大心说:“因为灵柩不在这里的缘故。”不久后乐大心告诉别人说:“自己在服丧期间生了儿子,我为什么不敲钟作乐?”乐溷听说后发怒,对宋景公说:“乐大心将要不利于宋国,他不肯去晋国,是准备作乱。不然,他为什么没病装病?”于是驱逐乐大心。
郑驷歂杀死邓析,而使用他所作的竹刑。君子说:“驷歂在这件事上表现不忠。只要有人对国家有利,不责罚他的邪恶是可以的。《静女》三章诗,赞赏其中送人以彤管。《竿旄》的‘用什么来劝告他’,赞赏他的忠诚。所以用了一个人的主张,就不责罚这个人。《诗》说:‘棠梨树茂密又高大,不要剪它别砍伐,召伯曾经歇息在树下。’怀念这个人,连带爱护这棵树,何况用了他的主张却不顾惜他的生命呢?驷歂无法勉励有才能的人了。”
夏,阳虎归还宝玉、大弓。《春秋》记载说“得”,因为它们是器物用具。凡是得到器物用具叫“得”,用器物用具获得生物叫“获”。
六月,攻打阳关。阳虎让人焚毁莱门。鲁军惊扰,阳虎突围而出,逃往齐国,请出兵攻打鲁国,说:“出兵三次一定能取得鲁国。”齐景公打算答应他。鲍文子劝谏说:“臣曾经在施氏家做臣子,知道鲁国不能攻取。他们上下尚协调一致,百姓们尚和睦相处,能够事奉大国,而没有天灾,凭什么取得他们?阳虎是想劳动齐军,齐军疲劳,大臣死亡的一定很多,他自己就可在那时施展他的奸诈计谋了。阳虎受到季氏的宠爱,却打算杀死季氏,给鲁国带来不利,而博取别人欢心。亲近富有而不亲近仁义,这样的人君王用他干什么?君王比季氏要富,齐国比鲁国要大,这正是阳虎想要倾覆的对象。鲁国免除了他的病殃,而君王却收纳他,不是自取祸害吗?”
齐景公把阳虎抓起来,打算囚禁在齐国的东部。阳虎有意表示想住在东部,齐景公就把他送往西部边境。阳虎把当地人的车子全都借来,用刀子深深地刻损车轴,包上麻布后归还给主人。他在装衣物的车里装满衣物,自己睡在车里逃走,被齐国人追上抓住,囚禁在齐国都城。阳虎又乘装载衣物的车逃走,逃到宋国,又逃往晋国,投靠了赵氏。孔子说:“赵氏恐怕世代不得安宁了吧!”
秋,齐景公攻打晋国的夷仪。敝无存的父亲打算为他娶亲,他推辞,让给他弟弟,说:“这次战役如果不战死,回来,一定要娶国氏、高氏的女儿。”攻城时他率先登上城墙,又想从城门里冲出去,死在滴水檐下。东郭书抢先登城,犁弥跟从他,说:“你抢上去后往左走,我抢上去后往右走,等大伙儿全登上城后再下来。”东郭书登上城后往左走,犁弥先下了城。战后东郭书与犁弥一起休息,犁弥说:“我先登上城。”东郭书收拾皮甲,说:“刚才你使我难堪,现在又使我难堪了。”犁弥笑着说:“我跟随你就好像骖马被游环约束住一样。”
晋国的战车一千辆在中牟。卫灵公将要去五氏,为经过中牟而占卜,龟甲烤焦了。卫灵公说:“行了。卫国的战车相当于他们一半,寡人可相当他们另一半,这就相等了。”于是经过中牟。中牟人想进攻卫军,卫褚师圃逃亡在中牟,说:“卫国虽小,他们的国君在那里,不能战胜。齐军攻下了城邑而骄傲,他们的将帅地位又低下,两军相遇,一定能打败他们,不如迎战齐国。”于是进攻齐军,打败了他们。齐景公把禚、媚、杏三地送给卫国。齐景公赏赐犁弥,犁弥推辞,说:“有人先登城,我跟着他。那人牙齿整齐洁白而穿狸皮披风。”齐景公让他看是不是东郭书,犁弥说:“正是这一位。我把赏赐让给你。”齐景公赏赐东郭书,东郭书推辞,说:“他,是别国人。”于是赏赐犁弥。
齐军在夷仪时,齐景公对夷仪人说:“得到敝无存尸体的,赏赐五户,免除劳役。”于是得到敝无存的尸体。景公为尸体穿三次衣服,给他犀皮蒙饰的车子与直柄车盖作殉葬,而且先把尸体送回国内。让拉车人跪着拉,率全军哭吊,亲自推车三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