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公八年

【原文】
 
[经]
 
八年春〔1〕,王正月,公侵齐。
 
公至自侵齐。
 
二月,公侵齐。
 
三月,公至自侵齐。
 
曹伯露卒。
 
夏,齐国夏帅师伐我西鄙。
 
公会晋师于瓦〔2〕。
 
公至自瓦。
 
秋七月戊辰,陈侯柳卒。
 
晋士鞅帅师侵郑,遂侵卫。
 
葬曹靖公。
 
九月,葬陈怀公。
 
季孙斯、仲孙何忌帅师侵卫。
 
冬,卫侯、郑伯盟于曲濮〔3〕。
 
从祀先公〔4〕。
 
盗窃宝玉大弓〔5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八年:公元前502年。
〔2〕瓦:在今河南滑县南。
〔3〕卫侯:卫灵公。郑伯:郑献公。曲濮:濮水之曲,在卫国。
〔4〕杜注:“从,顺也。先公,闵公、僖公。”
〔5〕杜注:“盗谓阳虎也。家臣贱,名氏不见,故曰盗。宝玉,夏后氏之璜。大弓,封父之繁弱。”
 
 
【原文】
 
[传]
 
八年春,王正月,公侵齐,门于阳州〔1〕,士皆坐列〔2〕,曰,颜高之弓六钧〔3〕,皆取而传观之。阳州人出,颜高夺人弱弓,籍丘子鉏击之〔4〕,与一人俱毙,偃,且射子鉏,中颊,殪。颜息射人中眉,退曰:“我无勇,吾志其目也。”师退,冉猛伪伤足而先。其兄会乃呼曰:“猛也殿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阳州:在今山东东平县北。
〔2〕杜注:“言无斗志。”
〔3〕六钧:谓拉满要六钧之力。一钧为三十斤。
〔4〕籍丘子鉏:齐国人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二月己丑,单子伐穀城〔1〕,刘子伐仪栗。辛卯,单子伐简城〔2〕,刘子伐盂〔3〕,以定王室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穀城:在洛阳市北。
〔2〕简城:离洛阳不远。
〔3〕盂:在今河南沁阳县西北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赵鞅言于晋侯曰:“诸侯唯宋事晋,好逆其使,犹惧不至。今又执之,是绝诸侯也。”将归乐祁。士鞅曰:“三年止之,无故而归之,宋必叛晋。”献子私谓子梁曰〔1〕:“寡君惧不得事宋君,是以止子。子姑使溷代子。”子梁以告陈寅。陈寅曰:“宋将叛晋,是弃溷也,不如待之〔2〕。”乐祁归,卒于大行〔3〕。士鞅曰:“宋必叛,不如止其尸以求成焉。”乃止诸州〔4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献子:范献子范鞅,亦即士鞅。
子梁:乐祁。
〔2〕待之:杜注:“留待,勿以子自代。”
〔3〕大行:太行山。
〔4〕州:在今河南沁阳县东南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公侵齐,攻廪丘之郛〔1〕。主人焚冲〔2〕,或濡马褐以救之〔3〕,遂毁之。主人出,师奔。阳虎伪不见冉猛者,曰:“猛在此,必败。”猛逐之,顾而无继,伪颠。虎曰:“尽客气也〔4〕。”
 
苫越生子,将待事而名之。阳州之役获焉,名之曰阳州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廪丘:在今山东鄄城县东北。
〔2〕冲:攻城的冲车。
〔3〕马褐:粗麻布所制的短衣。
〔4〕客气:谓虚情假意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夏,齐国夏、高张伐我西鄙。晋士鞅、赵鞅、荀寅救我。公会晋师于瓦。范献子执羔,赵简子、中行文子皆执雁〔1〕。鲁于是始尚羔。
 
晋师将盟卫侯于鄟泽〔2〕。赵简子曰:“群臣谁敢盟卫君者〔3〕?”涉佗、成何曰〔4〕:“我能盟之。”卫人请执牛耳〔5〕。成何曰:“卫,吾温、原也,焉得视诸侯?”将歃,涉佗捘卫侯之手〔6〕,及捥〔7〕,卫侯怒。王孙贾趋进〔8〕,曰:“盟以信礼也〔9〕。有如卫君,其敢不唯礼是事,而受此盟也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赵简子:赵鞅。中行文子:荀寅。
〔2〕鄟泽:卫地,具体所在不详。
〔3〕杜注:“前年卫叛晋属齐,简子意欲摧辱之。”
〔4〕涉佗、成何:晋大夫。
〔5〕请执牛耳:凡盟,卑者择牛耳,尊者莅之。卫灵公与晋大夫盟,故请晋大夫执牛耳。
〔6〕捘:推。
〔7〕捥:同“腕”。卫灵公为尊故抢先歃血,涉佗推他,血流及腕。
〔8〕王孙贾:卫大夫。
〔9〕信:明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卫侯欲叛晋,而患诸大夫。王孙贾使次于郊,大夫问故。公以晋诟语之〔1〕,且曰:“寡人辱社稷,其改卜嗣,寡人从焉〔2〕。”大夫曰:“是卫之祸,岂君之过也?”公曰:“又有患焉,谓寡人必以而子与大夫之子为质。”大夫曰:“苟有益也,公子则往。群臣之子,敢不皆负羁绁以从?”将行,王孙贾曰:“苟卫国有难,工商未尝不为患,使皆行而后可。”公以告大夫,乃皆将行之。行有日,公朝国人,使贾问焉,曰:“若卫叛晋,晋五伐我,病何如矣?”皆曰:“五伐我,犹可以能战。”贾曰:“然则如叛之,病而后质焉,何迟之有?”乃叛晋。晋人请改盟,弗许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诟:耻。谓受晋国侮辱。
〔2〕杜注:“使改卜他公子以嗣先君,我从大夫所立。”
 
 
【原文】
 
秋,晋士鞅会成桓公〔1〕,侵郑,围虫牢〔2〕,报伊阙也。遂侵卫。
 
九月,师侵卫,晋故也。
 
季寤、公鉏极、公山不狃皆不得志于季氏〔3〕,叔孙辄无宠于叔孙氏〔4〕,叔仲志不得志于鲁〔5〕。故五人因阳虎。阳虎欲去三桓,以季寤更季氏,以叔孙辄更叔孙氏,己更孟氏。冬十月,顺祀先公而祈焉。辛卯,禘于僖公。壬辰,将享季氏于蒲圃而杀之〔6〕,戒都车曰〔7〕:“癸巳至。”成宰公敛处父告孟孙,曰:“季氏戒都车,何故?”孟孙曰:“吾弗闻。”处父曰:“然则乱也,必及于子,先备诸。”与孟孙以壬辰为期〔8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成桓公:周卿士。
〔2〕虫牢:在今河南封丘县北。
〔3〕季寤:季桓子之弟,字子言。
公鉏极:公弥曾孙,桓子族子。
〔4〕叔孙辄:叔孙氏之庶子。
〔5〕叔仲志:叔仲带之孙。
〔6〕蒲圃:鲁都城东门外地。
〔7〕都车:都邑的兵车。
〔8〕杜注:“处父期以兵救孟氏。壬辰先癸巳一日。”
 
 
【原文】
 
阳虎前驱,林楚御桓子,虞人以铍盾夹之,阳越殿〔1〕,将如蒲圃。桓子咋谓林楚曰〔2〕:“而先皆季氏之良也,尔以是继之。”对曰:“臣闻命后。阳虎为政,鲁国服焉。违之,征死〔3〕,死无益于主。”桓子曰:“何后之有?而能以我适孟氏乎?”对曰:“不敢爱死,惧不免主。”桓子曰:“往也。”孟氏选圉人之壮者三百人〔4〕,以为公期筑室于门外〔5〕。林楚怒马及衢而骋〔6〕,阳越射之,不中,筑者阖门。有自门间射阳越,杀之。阳虎劫公与武叔〔7〕,以伐孟氏。公敛处父帅成人,自上东门入〔8〕,与阳氏战于南门之内,弗胜。又战于棘下〔9〕,阳氏败。阳虎说甲如公宫,取宝玉、大弓以出,舍于五父之衢,寝而为食。其徒曰:“追其将至。”虎曰:“鲁人闻余出,喜于征死〔10〕,何暇追余?”从者曰:“嘻!速驾,公敛阳在〔11〕。”公敛阳请追之,孟孙弗许。阳欲杀桓子,孟孙惧而归之。子言辨舍爵于季氏之庙而出〔12〕。阳虎入于讙、阳关以叛〔13〕。
 
郑驷歂嗣子大叔为政〔14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阳越:阳虎从弟。
〔2〕咋:同“乍”,突然。
〔3〕征死:招致死亡。
〔4〕圉人:男仆。
〔5〕公期:孟氏支子。
〔6〕怒马:使马怒,即加快。
〔7〕武叔:叔孙不敢之子州仇。
〔8〕上东门:鲁都东城的北门。
〔9〕棘下:城内地名。
〔10〕征死:此指缓死。
〔11〕公敛阳:即公敛处父。
〔12〕子言:即季寤。
辨:遍。把酒全都洒满爵以置于祖庙神主前,是告出奔之礼。
〔13〕讙:在今山东宁阳县北。阳关:在今山东泰安县东南。
〔14〕驷歂:驷乞子,字子然。
 
【翻译】
 
[经]
 
八年春,周历正月,定公侵袭齐国。
 
定公从侵齐战役回国。
 
二月,定公侵袭齐国。
 
三月,定公从侵齐战役回国。
 
曹靖公露去世。
 
夏,齐国夏率领军队攻打我国西部边境。
 
定公在瓦地与晋军会合。
 
定公从瓦地回国。
 
秋七月戊辰,陈怀公柳去世。
 
晋士鞅率领军队侵袭郑国,接着就侵袭卫国。
 
安葬曹靖公。
 
九月,安葬陈怀公。
 
季孙斯、仲孙何忌率领军队侵袭卫国。
 
冬,卫灵公、郑献公在曲濮结盟。
 
按即位顺序祭祀闵公、僖公。
 
盗贼窃取了宝玉、大弓。
 
[传]
 
八年春,周历正月,定公侵袭齐国,攻打阳州城门,军士们排列坐着,说,颜高的弓有六钧的力,都拿过他的弓传看。阳州人出城,颜高夺过了别人的软弓,籍丘子鉏击打他,把他与另一人打倒在地,颜高倒在地上向子鉏射了一箭,射中子鉏面颊,子鉏死去。颜息射人射中眉部,退下来说:“我太差劲,我想射他的眼睛。”军队后退,冉猛假装伤了脚先走,他的哥哥冉会于是大叫着:“冉猛,到后面去断后!”
 
二月己丑,单子攻打穀城,刘子攻打仪栗。辛卯,单子攻打简城,刘子攻打盂地,以安定王室。
 
赵鞅对晋定公说:“诸侯只有宋国事奉晋国,好好地迎接他们的使者,尚且担心他们不来,现在又拘留使者,这样做是弃绝诸侯。”准备放乐祁回去。士鞅说:“拘留了三年,无缘无故又放了他,宋国一定会背叛晋国。”士鞅私下对乐祁说:“寡君害怕不能够事奉宋君,所以留下了您。您姑且让儿子溷来替代您。”乐祁告诉了陈寅。陈寅说:“宋国将要背叛晋国,这样就是抛弃了溷了,不如等一等。”乐祁回国,死在太行。士鞅说:“宋国必然会背叛,不如扣留乐祁的尸体来与宋国讲和。”于是把尸体留在州地。
 
定公侵袭齐国,攻打廪丘的外城。廪丘人焚烧鲁军的冲车,有人把粗麻布短衣沾湿了灭了火,于是就攻破了外城。廪丘人出战,鲁军奔逃。阳虎假装没看见冉猛,说:“如果冉猛在这里,一定能打败他们。”冉猛追逐廪丘人,回头看没有人跟上,就假装从车上摔下来。阳虎说:“全都是一派做作。”
 
苫越生了个儿子,准备等有了大事后以发生的事为儿子取名。阳州战役他俘获了敌人,就给儿子命名为阳州。
 
夏,齐国夏、高张攻打我国西部边境。晋士鞅、赵鞅、荀寅救援我国。定公在瓦地与晋军会合。士鞅拿羔牛作礼物,赵鞅、荀寅拿雁做礼物。鲁国从此以羔羊为贵。
 
晋军打算与卫灵公在鄟泽结盟。赵鞅说:“各位大夫谁敢去与卫国国君订立盟约?”涉佗、成何说:“我们能够和他订盟。”卫国人请晋国人执牛耳。成何说:“卫国,就同我国的温邑、原邑一样,怎么能等同于诸侯?”将要歃血,涉佗推卫灵公的手,血流到腕上,卫灵公发怒。王孙贾快步走上前去,说:“盟誓是用来申明礼义的。像卫君这样做,难道有人胆敢不遵从礼义行事,而接受这盟约?”
 
卫灵公打算背叛晋国,却担心大夫们不愿意。王孙贾让卫灵公住在郊外,大夫们前往询问原因。卫灵公把晋国人侮辱他的话告诉大家,并且说:“寡人使社稷遭到侮辱,不如占卜另外奉立国君,寡人愿意服从。”大夫们说:“这是卫国的祸患,怎么算是君王的过失呢?”灵公说:“还有令人难堪的事,他们对寡人说一定要把你的儿子与大夫的儿子作为人质。”大夫们说:“只要对国家有利,公子就前去,下臣们的儿子岂敢不背着马笼头与马缰绳跟随前往?”准备派遣人质,王孙贾说:“如果卫国有难,工匠商人未尝不成为祸患,要让他们也派出人质才行。”灵公告诉大夫们,于是都让他们派出人质前往。动身的日子将到,灵公让国人朝见,让王孙贾询问他们,说:“如果卫国背叛晋国,晋国攻打我们五次,国家会危险到什么程度?”国人都说:“攻打我们五次,我们还可以再次作战。”王孙贾说:“这样说,如果背叛晋国,危急时再派遣人质,也不算晚吧?”于是背叛晋国。晋国请求重新结盟,卫国不答应。
 
秋,晋士鞅会合成桓公,侵袭郑国,包围虫牢,这是报复伊阙战役。接着就侵袭卫国。
 
九月,我军侵袭卫国,是为了晋国的缘故。
 
季寤、公鉏极、公山不狃都不能在季氏那儿满足愿望,叔孙辄得不到叔孙氏宠爱,叔仲志在鲁国不能出头。所以五个人都投靠阳虎。阳虎想灭掉三桓,让季寤代替季氏,让叔孙辄代替叔孙氏,自己代替孟氏。冬十月,依即位顺序祭祀闵公、僖公而祈祷。辛卯,在僖公庙举行禘祭。壬辰,打算在蒲圃设享礼宴请季氏,把季氏杀死,命令都邑的战车说:“癸巳日集中。”成宰公敛处父告诉孟孙说:“季氏命令都邑的战车,什么缘故?”孟孙说:“我没听说。”处父说:“这样看是要发生动乱,一定会牵连到你,请预做准备。”与孟孙约定壬辰日会合。
 
阳虎为前驱,林楚为季桓子驾车,虞人以铍、盾在两边护卫,阳越殿后,将要往蒲圃。季桓子突然对林楚说:“你的先人都是季氏家里忠良之士,你应当继承下去。”林楚回答说:“下臣听到命令已经晚了。阳虎执掌政事,鲁国服从他。违抗他的命令,是自找死路,死去对主人没有好处。”季桓子说:“晚什么?你能带我到孟氏家去吗?”林楚回答说:“不敢吝惜一死,只怕不能使主人免于祸难。”桓子说:“去吧。”孟氏挑选了三百个强壮的男仆在门外为公期建造房子。林楚叱马冲上大路快速奔驰,阳越射他,没有射中,建房的人关上了大门。有人从门缝里射阳越,把他射死。阳虎劫持了定公与武叔,去攻打孟氏。公敛处父率领成邑人从上东门进城,与阳氏在南门内交战,没战胜。又在棘下交战,阳氏战败。阳虎脱下皮甲去公宫,拿了宝玉、大弓出来,驻扎在五父之衢,他睡下后命手下做饭。他的随从说:“追兵恐怕要到了。”阳虎说:“鲁国人听说我出城,高兴能免于一死,哪里有工夫追赶我?”随从说:“嘻!快套车,公敛处父在那里。”公敛处父请求追击阳虎,孟孙不答应。公敛处父想杀死季桓子,孟孙害怕,把季桓子送回家。季寤在季氏祖庙中对神主逐一斟酒后出逃。阳虎进入讙地、阳关而叛变。
 
郑驷歂接替子太叔执掌国政。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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