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公二年

【原文】
 
[经]
 
二年春〔1〕,齐侯伐我北鄙〔2〕。
 
夏四月丙戌,卫孙良夫帅师及齐师战于新筑〔3〕,卫师败绩。
 
六月癸酉,季孙行父,臧孙许、叔孙侨如、公孙婴齐帅师会晋郤克、卫孙良夫、曹公子首及齐侯战于鞌〔4〕,齐师败绩。
 
秋七月,齐侯使国佐如师。己酉,及国佐盟于袁娄〔5〕。
 
八月壬午,宋公鲍卒。
 
庚寅,卫侯速卒。
 
取汶阳田。
 
冬,楚师、郑师侵卫。
 
十有一月,公会楚公子婴齐于蜀〔6〕。
 
丙申,公及楚人、秦人、宋人、陈人、卫人、郑人、齐人、曹人、邾人、薛人、鄫人盟于蜀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二年:公元前589年。
〔2〕齐侯:齐顷公。
〔3〕孙良夫:卫大夫,孙林父之父。新筑:卫地,在今河北魏县南。
〔4〕公孙婴齐:叔肸之子,又称仲齐,谥声伯。鞌:在今山东历城县附近。
〔5〕袁娄:即爰娄,在今山东临淄西。
〔6〕公子婴齐:即子重,楚令尹。蜀:鲁地,见宣公十八年注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[传]
 
二年春,齐侯伐我北鄙,围龙〔1〕。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焉,龙人囚之。齐侯曰:“勿杀!吾与而盟,无入而封〔2〕。”弗听,杀而膊诸城上〔3〕。齐侯亲鼓,士陵城,三日,取龙,遂南侵及巢丘〔4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龙:在今山东泰安县东南。
〔2〕封:境。
〔3〕膊:暴露。
〔4〕巢丘:离龙不远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卫侯使孙良夫、石稷、宁相、向禽将侵齐〔1〕,与齐师遇。石子欲还,孙子曰:“不可。以师伐人,遇其师而还,将谓君何?若知不能,则如无出。今既遇矣,不如战也。”夏,有……〔2〕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石稷:即石成子,石碏四世孙。宁相:宁俞子。
〔2〕以下有阙文,当记卫军战败事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石成子曰:“师败矣。子不少须〔1〕,众惧尽。子丧师徒,何以复命?”皆不对。又曰:“子,国卿也。陨子〔2〕,辱矣。子以众退,我此乃止。”且告车来甚众。齐师乃止,次于鞫居〔3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须:等待。
〔2〕陨:损失。
〔3〕鞫居:在今河南封丘县。或云封丘离新筑过远,当为别一地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孙桓子〔1〕,桓子是以免。既,卫人赏之以邑,辞。请曲县、繁缨以朝〔2〕,许之。仲尼闻之曰:“惜也,不如多与之邑。唯器与名,不可以假人,君之所司也〔3〕。名以出信,信以守器,器以藏礼,礼以行义,义以生利,利以平民,政之大节也。若以假人,与人政也。政亡,则国家从之,弗可止也已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新筑人:指新筑大夫。孙桓子:孙良夫。
〔2〕曲县:县指悬挂的乐器,如钟、磬类。天子四面悬挂,名宫悬;诸侯三面悬挂,称轩县、曲县;大夫左右悬挂,称判县;士挂东面或阶间,称特县。繁缨:马鬃毛前的装饰,诸侯所用。
〔3〕君之所司:国君所管辖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孙桓子还于新筑,不入〔1〕,遂如晋乞师。臧宣叔亦如晋乞师。皆主郤献子〔2〕。晋侯许之七百乘。郤子曰:“此城濮之赋也〔3〕。有先君之明与先大夫之肃〔4〕,故捷。克于先大夫,无能为役,请八百乘。”许之。郤克将中军,士燮佐上军,栾书将下军,韩厥为司马,以救鲁、卫。臧宣叔逆晋师,且道之〔5〕。季文子帅师会之。及卫地,韩献子将斩人,郤献子驰,将救之,至则既斩之矣。郤子使速以徇,告其仆曰:“吾以分谤也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不入:不入国都。
〔2〕主郤献子:以郤克为主人。即通过郤克的关系请求出兵。
〔3〕赋:兵员的数目。
〔4〕肃:敏捷。
〔5〕道:同导。向导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师从齐师于莘〔1〕。六月壬申,师至于靡笄之下〔2〕。齐侯使请战,曰:“子以君师,辱于敝邑,不腆敝赋〔3〕,诘朝请见〔4〕。”对曰:“晋与鲁、卫,兄弟也,来告曰:‘大国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〔5〕。’寡君不忍,使群臣请于大国,无令舆师淹于君地〔6〕。能进不能退,君无所辱命〔7〕。”齐侯曰:“大夫之许,寡人之愿也;若其不许,亦将见也。”齐高固入晋师,桀石以投人〔8〕,禽之而乘其车,系桑本焉〔9〕,以徇齐垒,曰:“欲勇者贾余馀勇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从:追上。莘:今山东莘县。
〔2〕靡笄:山名,即今山东济南市千佛山。
〔3〕不腆敝赋:外交谦词,不强大的军队。
〔4〕诘朝:明天早晨。
〔5〕朝夕:早晚。意为不断。
〔6〕淹:久留。
〔7〕无所:无须。
〔8〕桀:举。
〔9〕桑本:桑树根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癸酉,师陈于鞌。邴夏御齐侯〔1〕,逢丑父为右〔2〕。晋解张御郤克,郑丘缓为右。齐侯曰:“余姑翦灭此而朝食。”不介马而驰之〔3〕。郤克伤于矢,流血及屦,未绝鼓音,曰:“余病矣〔4〕!”张侯曰:“自始合,而矢贯余手及肘,余折以御,左轮朱殷〔5〕,岂敢言病。吾子忍之!”缓曰:“自始合,苟有险,余必下推车,子岂识之?然子病矣!”张侯曰:“师之耳目,在吾旗鼓,进退从之。此车一人殿之〔6〕,可以集事〔7〕,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?擐甲执兵〔8〕,固即死也。病未及死,吾子勉之!”左并辔〔9〕,右援枹而鼓〔10〕,马逸不能止,师从之。齐师败绩。逐之,三周华不注〔11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邴(bǐng)夏:齐大夫。
〔2〕逢(péng)丑父:齐大夫。
〔3〕介:甲。
〔4〕病:伤。
〔5〕朱殷:殷红,深红。
〔6〕殿:镇守。
〔7〕集事:成事。
〔8〕擐(huàn):穿。
〔9〕并辔:驾车本双手挽辔,以一手双辔称并辔。
〔10〕枹(fú):鼓槌。郤克受伤,故解张帮他击鼓。
〔11〕华不(fù)注:山名,在山东济南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韩厥梦子舆谓己曰〔1〕:“旦辟左右〔2〕。”故中御而从齐侯〔3〕。邴夏曰:“射其御者,君子也。”公曰:“谓之君子而射之,非礼也。”射其左,越于车下〔4〕。射其右,毙于车中。綦毋张丧车〔5〕,从韩厥,曰:“请寓乘。”从左右,皆肘之,使立于后。韩厥俯〔6〕,定其右〔7〕。逢丑父与公易位。将及华泉〔8〕,骖絓于木而止〔9〕。丑父寝于轏中〔10〕,蛇出于其下,以肱击之,伤而匿之,故不能推车而及〔11〕。韩厥执絷马前〔12〕,再拜稽首,奉觞加璧以进,曰:“寡君使群臣为鲁、卫请,曰:‘无令舆师陷入君地。’下臣不幸,属当戎行,无所逃隐。且惧奔辟而忝两君〔13〕。臣辱戎士,敢告不敏,摄官承乏。”丑父使公下,如华泉取饮。郑周父御佐车〔14〕,宛茷为右〔15〕,载齐侯以免。韩厥献丑父,郤献子将戮之。呼曰:“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〔16〕,有一于此,将为戮乎!”郤子曰:“人不难以死免其君,我戮之不祥,赦之以劝事君者。”乃免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子舆:韩厥父亲。
〔2〕左右:车左或车右。
〔3〕从:追赶。
〔4〕越:坠落。
〔5〕綦毋张:晋大夫。
〔6〕俯:弯下身子。
〔7〕定:放妥当。
〔8〕华泉:泉名,在华不注山下,流入济水。
〔9〕骖:车前两侧的马。絓:同“挂”,绊住。
〔10〕轏:栈车,以竹木做成的一种车。
〔11〕及:被追上。以上事为交战前事。
〔12〕执絷:握着马缰。按以下是韩厥对齐侯行进见礼。但因逢丑父与齐顷公交换了位置,时处车左,所以韩厥误认他为齐顷公,所以发生了让齐顷公逃走的事。
〔13〕忝:辱。
〔14〕佐车:副车。
〔15〕宛茷(yuánfèi):与郑周父俱为齐大夫。
〔16〕任患:承受祸患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齐侯免,求丑父,三入三出〔1〕。每出,齐师以帅退〔2〕。入于狄卒,狄卒皆抽戈楯冒之〔3〕。以入于卫师,卫师免之〔4〕。遂自徐关入〔5〕。齐侯见保者〔6〕,曰:“勉之!齐师败矣。”辟女子〔7〕,女子曰:“君免乎?”曰:“免矣。”曰:“锐司徒免乎〔8〕?”曰:“免矣。”曰:“苟君与吾父免矣,可若何!”乃奔。齐侯以为有礼,既而问之,辟司徒之妻也〔9〕,予之石窌〔10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三入三出:三进三出。第一次入,出晋师;第二次入,出狄卒;第三次入,出卫军。
〔2〕以帅退:拥护着他退出。
〔3〕楯:同“盾”。冒:覆盖,护卫。
〔4〕免之:使他免于伤害。狄、卫均晋友军,此时不欲太甚,所以都不加害齐顷公。
〔5〕徐关:齐地,当在今山东淄川附近。
〔6〕保者:守卫城邑的人。
〔7〕辟女子:叫女子让道。辟,开道赶走行人。这句有省略,谓齐顷公的前驱开道,有女子拦路,故叫她让开。
〔8〕锐司徒:不详所指。或谓指管兵器的官。
〔9〕辟:同壁。辟司徒,管军中营垒的官。
〔10〕石窌(liù):在今山东长清县东南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晋师从齐师,入自丘舆〔1〕,击马陉〔2〕。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、玉磬与地〔3〕。不可,则听客之所为。宾媚人致赂,晋人不可,曰:“必以萧同叔子为质,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。”对曰:“萧同叔子非他,寡君之母也。若以匹敌,则亦晋君之母也。吾子布大命于诸侯,而曰:‘必质其母以为信。’其若王命何?且是以不孝令也。《诗》曰:‘孝子不匮,永锡尔类〔4〕。’若以不孝令于诸侯,其无乃非德类也乎〔5〕?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〔6〕,而布其利〔7〕,故《诗》曰:‘我疆我理,南东其亩。〔8〕’今吾子疆理诸侯,而曰‘尽东其亩’而已,唯吾子戎车是利,无顾土宜,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?反先王则不义,何以为盟主?其晋实有阙。四王之王也〔9〕,树德而济同欲焉〔10〕。五伯之霸也〔11〕,勤而抚之,以役王命。今吾子求合诸侯,以逞无疆之欲〔12〕。《诗》曰:‘布政优优,百禄是遒〔13〕。’子实不优,而弃百禄,诸侯何害焉!不然,寡君之命使臣,则有辞矣,曰:‘子以君师辱于敝邑,不腆敝赋,以犒从者。畏君之震〔14〕,师徒桡败〔15〕。吾子惠徼齐国之福,不泯其社稷〔16〕,使继旧好,唯是先君之敝器、土地不敢爱〔17〕。子又不许,请收合余烬〔18〕,背城借一。敝邑之幸,亦云从也。况其不幸,敢不唯命是听。’”鲁、卫谏曰:“齐疾我矣〔19〕!其死亡者,皆亲昵也。子若不许,仇我必甚。唯子则又何求?子得其国宝,我亦得地,而纾于难,其荣多矣!齐、晋亦唯天所授,岂必晋?”晋人许之,对曰:“群臣帅赋舆以为鲁、卫请〔20〕,若苟有以借口而复于寡君,君之惠也。敢不唯命是听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丘舆:齐邑,在今山东益都县西南。
〔2〕击:攻打。马陉:在益都西南。
〔3〕宾媚人:国佐,齐大夫。纪甗(yǎn):纪国的一件古炊器。
〔4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既醉》。匮,穷尽。
〔5〕德类:道德法式。
〔6〕疆理:定疆界,区分条理。物:物色、考察。
〔7〕布:分布。
〔8〕所引诗见《诗·小雅·信南山》。
〔9〕四王:虞舜、夏禹、商汤、周武。或云指禹、汤、周文、周武。王(wàng):成就王业。
〔10〕同欲:共同的要求。
〔11〕五伯:即五霸。霸谓“以力假仁”,即能令天下共同效力于天子的诸侯。五霸指夏伯昆吾,商伯大彭、豕韦,周伯齐桓、晋文。
〔12〕无疆:无止境。
〔13〕所引诗见《诗·商颂·长发》。布,施行。优优,宽和的样子。遒,聚集。
〔14〕震:威严。
〔15〕师徒:士兵。桡败:战败。
〔16〕泯:灭亡。
〔17〕敝器:破旧的器物。
〔18〕余烬:此指残余的军队。
〔19〕疾:痛恨。
〔20〕赋舆:兵车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禽郑自师逆公〔1〕。秋七月,晋师及齐国佐盟于爰娄,使齐人归我汶阳之田。公会晋师于上鄍〔2〕,赐三帅先路三命之服〔3〕,司马、司空、舆帅、候正、亚旅〔4〕,皆受一命之服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禽郑:鲁大夫。
〔2〕上鄍:在今山东阳谷县。
〔3〕先路:天子、诸侯赐给卿表示等级的车。路,同辂。三命之服:参僖公三十三年注。
〔4〕舆帅:管后勤的官。候正:主管侦察谍报的官。亚旅:上大夫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八月,宋文公卒。始厚葬,用蜃炭〔1〕,益车马,始用殉,重器备〔2〕,椁有四阿〔3〕,棺有翰桧〔4〕。君子谓:“华元、乐举〔5〕,于是乎不臣。臣治烦去惑者也〔6〕,是以伏死而争。今二子者,君生则纵其惑,死又益其侈,是弃君于恶也,何臣之为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蜃:大蚌蛤。蜃炭,把蜃烧成灰。放棺中以吸潮气。
〔2〕重:多。器备:用品。
〔3〕四阿:架木于棺四周为椁,与棺齐高后仍往上堆,逐步收缩成顶,顶为方形,四面成斜坡,类宫室之四阿,故名。
〔4〕翰:棺旁装饰。桧:棺木上的装饰。二者均为天子所用。
〔5〕乐举:当为宋执政大夫。
〔6〕烦:烦乱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九月,卫穆公卒,晋三子自役吊焉〔1〕,哭于大门之外。卫人逆之,妇人哭于门内,送亦如之。遂常以葬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晋三子:晋三位主将郤克、士燮、栾书。役:戎役。指军中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楚之讨陈夏氏也〔1〕,庄王欲纳夏姬,申公巫臣曰:“不可。君召诸侯,以讨罪也。今纳夏姬,贪其色也。贪色为淫,淫为大罚。《周书》曰‘明德慎罚’,文王所以造周也〔2〕。明德,务崇之之谓也。慎罚,务去之之谓也。若兴诸侯,以取大罚,非慎之也。君其图之!”王乃止。子反欲取之,巫臣曰:“是不祥人也!是夭子蛮〔3〕,杀御叔,杀灵侯,戮夏南,出孔、仪,丧陈国,何不祥如是?人生实难,其有不获死乎〔4〕?天下多美妇人,何必是?”子反乃止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楚讨陈夏氏:事在宣公十一年。
〔2〕以上概括《尚书·康诰》语。
〔3〕子蛮:杜注谓郑灵公之字,为夏姬之兄。据昭公二十八年夏姬杀三夫,则子蛮当为夏姬最初之夫。
〔4〕不获死:不得善终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王以予连尹襄老。襄老死于邲〔1〕,不获其尸,其子黑要烝焉。巫臣使道焉〔2〕,曰:“归〔3〕,吾聘女。”又使自郑召之,曰:“尸可得也,必来逆之。”姬以告王,王问诸屈巫〔4〕。对曰:“其信!知罃之父,成公之嬖也,而中行伯之季弟也〔5〕,新佐中军,而善郑皇戌,甚爱此子。其必因郑而归王子与襄老之尸以求之〔6〕。郑人惧于邲之役而欲求媚于晋,其必许之。”王遣夏姬归。将行,谓送者曰:“不得尸,吾不反矣。”巫臣聘诸郑,郑伯许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死于邲:事见宣公十二年。
〔2〕道:示意。
〔3〕归:指回郑国。
〔4〕屈巫:即巫臣。
〔5〕中行伯:荀林父。
〔6〕王子:即王子穀臣,被荀首擒获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及共王即位,将为阳桥之役〔1〕,使屈巫聘于齐,且告师期。巫臣尽室以行。申叔跪从其父将适郢〔2〕,遇之,曰:“异哉!夫子有三军之惧〔3〕,而又有《桑中》之喜〔4〕,宜将窃妻以逃者也。”及郑,使介反币,而以夏姬行。将奔齐,齐师新败,曰:“吾不处不胜之国。”遂奔晋,而因郤至,以臣于晋。晋人使为邢大夫〔5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阳桥之役:指攻打鲁国,见下文。阳桥,鲁地,在今山东泰安县西北。
〔2〕申叔跪:申叔时之子。
〔3〕三军之惧:谓负有军事使命,必戒惧从事。
〔4〕桑中:《诗·鄘风》篇名,写男女幽会。
〔5〕邢:晋邑,在今河南温县东北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子反请以重币锢之〔1〕,王曰:“止!其自为谋也,则过矣。其为吾先君谋也,则忠。忠,社稷之固也,所盖多矣〔2〕。且彼若能利国家,虽重币,晋将可乎?若无益于晋,晋将弃之,何劳锢焉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锢:禁锢,即让晋国不要录用他。
〔2〕盖:覆盖,庇护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晋师归,范文子后入〔1〕。武子曰〔2〕:“无为吾望尔也乎〔3〕?”对曰:“师有功,国人喜以逆之,先入,必属耳目焉〔4〕,是代帅受名也,故不敢。”武子曰:“吾知免矣。”郤伯见,公曰:“子之力也夫!”对曰:“君之训也,二三子之力也,臣何力之有焉!”范叔见,劳之如郤伯,对曰:“庚所命也〔5〕,克之制也,燮何力之有焉!”栾伯见,公亦如之,对曰:“燮之诏也,士用命也,书何力之有焉!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范文子:士燮。
〔2〕武子:士会。
〔3〕为:同“谓”。
〔4〕属耳目:引起人们的注意。
〔5〕庚:荀庚,荀林父子,时将上军,为士燮的上司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宣公使求好于楚。庄王卒,宣公薨,不克作好。公即位,受盟于晋,会晋伐齐。卫人不行使于楚,而亦受盟于晋,从于伐齐。故楚令尹子重为阳桥之役以救齐。将起师,子重曰:“君弱〔1〕,群臣不如先大夫,师众而后可。《诗》曰:‘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〔2〕。’夫文王犹用众,况吾侪乎?且先君庄王属之曰:‘无德以及远方,莫如惠恤其民,而善用之。’”乃大户〔3〕,已责〔4〕,逮鳏〔5〕,救乏,赦罪,悉师,王卒尽行。彭名御戎,蔡景公为左,许灵公为右。二君弱,皆强冠之〔6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弱:年幼。
〔2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文王》。济济,人才众多貌。宁,安。
〔3〕大户:清理户口。
〔4〕已责:免除人民的债务。
〔5〕逮鳏:施舍以及于鳏夫。
〔6〕强冠:勉强行冠礼。任车左、车右必为成年人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冬,楚师侵卫,遂侵我,师于蜀。使臧孙往〔1〕,辞曰:“楚远而久,固将退矣。无功而受名,臣不敢。”楚侵及阳桥,孟孙请往〔2〕,赂之以执斫、执针、织纴〔3〕,皆百人,公衡为质〔4〕,以请盟。楚人许平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臧孙:即臧孙许。
〔2〕孟孙:即孟献子仲孙蔑。
〔3〕执斫、执针、织纴:均工匠,即木匠、缝工、织布工。
〔4〕公衡:杜注谓成公子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十一月,公及楚公子婴齐、蔡侯、许男、秦右大夫说、宋华元、陈公孙宁、卫孙良夫、郑公子去疾及齐国之大夫盟于蜀。卿不书,匮盟也〔1〕。于是乎畏晋而窃与楚盟,故曰匮盟。蔡侯、许男不书,乘楚车也,谓之失位。君子曰:“位其不可不慎也乎!蔡、许之君,一失其位,不得列于诸侯,况其下乎?《诗》曰:‘不解于位,民之攸塈〔2〕。’其是之谓矣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匮盟:缺乏诚意的盟。
〔2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假乐》。解,同懈。塈,休息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楚师及宋,公衡逃归。臧宣叔曰:“衡父不忍数年之不宴〔1〕,以弃鲁国,国将若之何?谁居?后之人必有任是夫!国弃矣。”
 
是行也,晋辟楚,畏其众也。君子曰:“众之不可以已也。大夫为政,犹以众克,况明君而善用其众乎?《大誓》所谓‘商兆民离,周十人同’者〔2〕,众也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宴:安。
〔2〕《大誓》:指《尚书·泰誓》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晋侯使巩朔献齐捷于周〔1〕,王弗见〔2〕,使单襄公辞焉,曰:“蛮夷戎狄,不式王命〔3〕,淫湎毁常〔4〕,王命伐之,则有献捷,王亲受而劳之,所以惩不敬,劝有功也。兄弟甥舅〔5〕,侵败王略〔6〕,王命伐之,告事而已,不献其功,所以敬亲昵,禁淫慝也。今叔父克遂〔7〕,有功于齐,而不使命卿镇抚王室,所使来抚余一人,而巩伯实来,未有职司于王室〔8〕,又奸先王之礼,余虽欲于巩伯〔9〕,其敢废旧典以忝叔父〔10〕?夫齐,甥舅之国也,而大师之后也〔11〕,宁不亦淫从其欲以怒叔父〔12〕,抑岂不可谏诲?”士庄伯不能对〔13〕。王使委于三吏〔14〕,礼之如侯伯克敌使大夫告庆之礼,降于卿礼一等。王以巩伯宴〔15〕,而私贿之,使相告之曰〔16〕:“非礼也,勿籍〔17〕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献捷:即献俘。
〔2〕王:周定王。
〔3〕式:用。
〔4〕淫湎:沉湎酒色。
〔5〕兄弟甥舅:前者指同姓诸侯,后者指异姓诸侯。
〔6〕王略:周王的法略。
〔7〕克遂:成功。
〔8〕未有职司于王室:巩朔时为上军大夫,尚非由周王室任命的卿。意指来使地位太低。
〔9〕欲:同“好”,喜爱。
〔10〕忝:辱。
〔11〕大师:齐始祖吕尚。
〔12〕淫从其欲:放纵私欲。
〔13〕士庄伯:即巩朔。
〔14〕三吏:即三公。
〔15〕以:与。
〔16〕相:赞礼。
〔17〕籍:史册。
 
【翻译】
 
[经]
 
二年春,齐顷公攻打我国北部边境。
 
夏四月丙戌,卫孙良夫率领军队与齐国军队在新筑交战,卫军大败。
 
六月癸酉,季孙行父、臧孙许、叔孙侨如、公孙婴齐率领军队会合晋郤克、卫孙良夫、曹公子首与齐顷公在鞌地交战,齐军大败。
 
秋七月,齐顷公派国佐到诸侯军中。己酉,与国佐在袁娄结盟。
 
八月壬午,宋文公鲍去世。
 
庚寅,卫穆公速去世。
 
收取汶水以北的田地。
 
冬,楚军、郑军侵袭卫国。
 
十一月,成公与楚公子婴齐在蜀地相会。
 
丙申,成公与楚、秦、宋、陈、卫、郑、齐、曹、邾、薛、鄫各国人在蜀地结盟。
 
[传]
 
二年春,齐顷公攻打我国北部边境,包围了龙地。齐顷公的宠臣卢蒲就魁攻打城门,龙人把他擒获。齐顷公说:“别杀他!我与你们订立盟约,不进入你们的地域。”龙人不听,杀了卢蒲就魁,把他的尸体陈列在城上示众。齐顷公亲自击鼓,士兵爬上城墙,三天,占领了龙地,就此向南进军,到达巢丘。
 
卫穆公派孙良夫、石稷、宁相、向禽准备侵袭齐国,和齐军相遇。石稷打算撤回,孙良夫说:“不行。带领军队去攻打人家,碰上它的军队却撤回,怎么对君王交代?如果明白打不过别人,那就应当不出兵。如今既然与敌人相遇,不如一战。”夏,有……
 
石稷说:“军队打败了,你如不停止撤退抵挡一阵,全军恐怕都要完了。你丧失了军队,怎么复命?”孙良夫都不回答。石稷又说:“你是国家的卿,损失了你,对国家是耻辱。你带着众人撤退,我停下来抵抗。”同时通告援军的战车已大批来到。齐军于是停下不追,驻扎在鞫居。
 
新筑大夫仲叔于奚救援孙良夫,孙良夫因此免于遇难。不久,卫国人把城邑赏给仲叔于奚,他谢绝了,请求得到诸侯用的曲县、用繁缨饰马朝见,卫穆公同意了。孔子听说了这件事后说:“可惜啊,不如多给他几个城邑。只有器具与名号不能假借给别人,这是国君所掌管的。有了名号便具有威信,有了威信就能保住象征他地位的器具,器具是用来体现礼法,礼法是用来推行道义,道义用来产生利益,利益用来治理人民,这是政事的大纲。如果把名号与器具假借给别人,就是授予人政权。政权丢失,那么国家也会跟着灭亡,这是无法阻止的。”
 
孙良夫回到新筑,不进国都,就到晋国去请求晋国出兵。臧宣叔也到晋国请求出兵。二人都通过郤克向晋景公请求。晋景公答应派兵车七百辆。郤克说:“这是城濮战役我军的兵车数。因为有先君的英明和先大夫们的敏捷才能,所以获胜。我郤克与先大夫们比较,简直连做他们的仆役都嫌无能,请派八百辆兵车。”景公同意了。郤克率领中军,士燮辅佐上军,栾书率领下军,韩厥为司马,出兵援救鲁、卫。臧宣叔迎接晋军,并为他们作向导。季文子率领军队与晋军会合。到达卫地,韩厥将要杀人,郤克飞车前往,准备救下那人。等赶到,已经杀了。郤克让人赶快把死者尸体在军中示众,告诉自己的仆人说:“我这是为韩厥分担人们对他的非议。”
 
军队在莘地追上齐军。六月壬申,军队到达靡笄山下。齐顷公派人请战,说:“足下率领你们国君的军队光临敝邑,我们将以不强大的军队,要求和你们明天早晨相见。”郤克回答说:“晋国与鲁、卫是兄弟国家,鲁、卫来告诉说:‘大国不分日夜地到敝邑土地上来发泄气愤。’寡君于心不忍,派我们这些臣子来请求大国,不要使我们的军队过久地停留在贵国。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,用不着再劳动贵国国君下令。”齐顷公说:“大夫允许决战,正是寡人的愿望;如果你不允许,我们也将在战场上见面。”齐高固冲进晋军中,举起石头投掷晋国士兵,抓获晋兵而乘上他的战车,把桑树根缚在车上,遍行齐军中,说:“需要勇气的人可以来买我多馀的勇气。”
 
癸酉,军队在鞌地摆开阵势。邴夏为齐顷公驾驶战车,逢丑父任车右。晋解张为郤克驾驶战车,郑丘缓为车右。齐顷公说:“我姑且消灭了这些家伙后再吃早饭。”马不披甲,飞驰而出。郤克被箭射伤,血流到鞋上,但鼓声没有停歇过,说:“我受伤了!”解张说:“从一开始交战,就有箭贯穿了我的手和肘,我折断了箭杆继续驾车,左边的车轮都被血染成深红色,哪里敢说受伤。你还是忍着点吧!”郑丘缓说:“从一开始交战,只要遇到险阻,我一定下车推车,你难道知道吗?不过你真是受伤了!”解张说:“军队的耳目,在我们的旌旗和鼓声,前进与后退听从旗鼓的指挥。这辆战车有一个人镇守着,就可以完成战斗任务,怎么能因为受伤而败坏国君的大事呢?穿戴盔甲,拿起武器,本来就是准备牺牲的。受伤而没到死的程度,你还是尽力而为吧!”说完,用左手总揽缰绳,右手拿起鼓鎚击鼓,马失去控制停不下来一直往前,军队也就跟着冲上去。齐军大败。晋军追赶齐军,绕华不注山跑了三圈。
 
韩厥梦见父亲子舆对自己说:“明天交战不要站在车左或车右。”因此他居中驾车而追赶齐顷公。邴夏说:“射那个驾车的,他是个君子。”齐顷公说:“说他是君子而射他,不合乎礼。”射车左,车左倒在车下。射车右,车右死在车里。綦毋张丢了战车,追上韩厥,说:“请让我搭乘你的战车。”上车后准备站在车左或车右,韩厥都用肘推他,使他站在自己后面。韩厥弯下腰,把车右的尸体放稳当。逢丑父与齐顷公交换了位置。快要到华泉,骖马挂在树上,车停了下来不能前进。前几天,逢丑父睡在栈车里,有蛇爬到他身子下边,他用手臂打蛇,手臂被蛇咬伤,他没声张,所以这时不能下车推车,被韩厥赶上。韩厥握着马缰走到马前,再次下拜叩头,捧着酒觞加上璧献上,说:“寡君派遣臣子们为鲁、卫请命,说:‘不要让军队久留在贵国的土地。’下臣不幸,正好在军中服役,不能逃避责任。而且也怕奔走逃避会成为两国国君的耻辱。下臣勉强充当一名战士,谨向君王秉告自己无能,但由于人手缺乏,不得不暂时充当这个职位。”逢丑父让齐顷公下车,去华泉取水。郑周父驾驶副车,宛茷为车右,载上齐顷公使他免于被俘。韩厥献上逢丑父,郤克准备杀死他。逢丑父大叫说: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能代替他的国君承担祸患的人,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这儿,还要杀死他吗?”郤克说:“一个人不怕牺牲自己来使他的国君免于祸患,我杀了他是不吉利的,赦免他用来勉励事奉国君的人。”于是赦免了逢丑父。
 
齐顷公免于被俘,寻找逢丑父,三次进入敌军,三次冲出敌军。每次从敌军冲出,齐军都拥护着他后退。冲入狄人的军队中,狄军士兵都拿起戈、盾护卫他。冲进卫军中,卫军也不让他受伤害。于是从徐关进入齐都。齐顷公见到守城军队,说:“你们努力吧!齐军战败了。”齐顷公的前卫叫一女子让道,那女子说:“国君免于祸难了吗?”回答说:“免了。”又问:“锐司徒免于祸难了吗?”回答说:“免了。”女子说:“如果国君和我父亲都免于祸难,还要怎么样?”便跑开了。齐顷公认为她有礼。不久后查问,知道她是辟司徒的妻子,便赐给她石窌做封地。
 
晋军追赶齐军,从丘舆进入齐国,攻打马陉。齐顷公派国佐赠送纪甗、玉磬与土地以求和,指示他如果对方不接受,就听任他们怎么办。国佐献上礼物,晋国人不同意,说:“一定要以萧同叔子作为人质,而且把齐国境内的垄亩畦埂全都改成东西走向。”国佐回答说:“萧同叔子不是别人,是寡君的母亲。如果从对等的地位来说,也就是晋国国君的母亲。您在诸侯中发布重大命令,却说:‘一定要用他的母亲做人质才能取信。’将怎样对待周天子的命令呢?而且这是以不孝来号令诸侯。《诗》说:‘孝子的孝心没有穷尽,他永远把自己的孝思分给同类的人。’如果以不孝来号令诸侯,那不就是不符合道德法则吗?先王把天下的田地划分疆界,区分条理,考察土地特点,从而作有利于生产的布置,所以《诗》说:‘我划定疆界、区分条理,分别南向东向开辟田间的垄亩。’如今您让诸侯定疆界、分条理,却说‘全把田中垄亩改作东向’而已,只考虑方便自己兵车通行,不管土地是否适宜,那不就是不符合先王的命令了吗?违反先王的制度就是不义,怎样做诸侯的盟主呢?晋国在这点上确实是有过失的。四王之所以成就王业,是因为他们树立德行,满足诸侯的共同愿望。五伯之所以成就霸业,是因为他们勤劳而安抚诸侯,共同为天子效命。如今您要求会合诸侯,以满足自己没有止境的欲望。《诗》说:‘推行政事和缓宽大,各种福禄都会集中到你身上。’你如果不肯宽和施政,而丢弃一切福禄,这对诸侯又有什么害处呢!你如果不答应讲和,寡君命令我使臣,还有一番话要说,话是这样的:‘您带领国君的军队光临敝邑,我们只能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来犒劳您的随从。畏惧贵国国君的威严,我们的军队战败了。承蒙您光临为齐国求福,如果不灭亡我们的国家,让我们继续过去的友好关系,那么先君留下的破旧的器具、土地,我们是不敢爱惜的。您如果又不允许,我们就只能请求收拾残兵败将,背靠着我们的城墙决一死战。如果敝邑侥幸取胜,也还是依从贵国。如果不幸败了,岂敢不唯命是听?’”鲁、卫两国劝谏说:“齐国痛恨我们了!他们死去和溃逃的,都是宗族亲戚。您如果不答应,他们必然更加仇恨我们。即使从您这方面,又还想希求什么?您得到他们的宝器,我们也得到土地,又解除了祸患,这也就非常荣耀了!齐、晋也都是由上天授与的国家,难道一定只能有晋国一国吗?”晋人答应了讲和,回答说:“下臣们率领兵车来为鲁、卫两国请命,只要有所交代能让我们向国君复命,那就是君王的恩惠了。岂敢不唯命是从?”
 
禽郑从军中去迎接成公。秋七月,晋军与齐国佐在爰娄结盟,让齐国人归还我国汶水以北的田地。成公与晋军在上鄍会见,赐给晋军三位主将先路和三命的车服,司马、司空、舆师、候正、亚旅都接受了一命的车服。
 
八月,宋文公去世。开始厚葬,用蜃炭,添加车马,开始用人殉葬,增多用品,椁有四阿,棺有翰、桧装饰。君子说:“华元、乐举,在这事上有失为臣之道。作为臣子,是为君治理烦乱解除迷惑的,因此要冒死争辩。如今这两个人,国君活着时放纵他作恶,死了又增加他的奢侈,这是把国君弃置在邪恶中,这是什么臣子?”
 
九月,卫穆公去世,晋国三位主将自军中前往吊唁,在大门外哭泣。卫国人迎接他们,妇女在门内哭,送行时也是如此。以后别国人来吊唁就依此例直到下葬。
 
楚国讨伐陈夏氏时,楚庄王想收纳夏姬,申公巫臣说:“不能这样。君王召集诸侯,是为了讨伐有罪。如今收纳夏姬,是表明贪图她的美色。贪图美色叫做淫,淫便要受到重大惩罚。《周书》说‘宣扬道德小心惩罚’,文王因此而创建周朝。宣扬道德,是说要致力于提倡道德。小心惩罚,是说要致力于避免受到惩罚。如果发动诸侯的军队,反而得到重大惩罚,就不是对惩罚小心避免了。君王请考虑一下!”楚庄王便打消了纳夏姬的念头。子反想要娶她,巫臣说:“这是个不吉利的人啊!她使子蛮早死,使御叔被杀,灵侯被杀,夏南遭戮,孔宁、仪行父逃亡在外,陈国灭亡,有什么不吉利的能和她相比?人生在世实在不容易,你娶了她,岂不是也将不得好死?天下美貌的妇人多的是,何必一定要娶她?”子反便打消了娶夏姬的念头。
 
楚庄王把夏姬给了连尹襄老。襄老在邲之战被杀死,没有找到他的尸体,襄老的儿子黑要与夏姬私通。巫臣派人向夏姬示意,说:“你回郑国去,我娶你为妻。”又派人从郑国召她,说:“襄老的尸体可以得到,但一定要亲自来迎接。”夏姬把这事报告楚庄王,庄王询问巫臣的意见。巫臣回答说:“这话可信。知罃的父亲,是晋成公的宠臣,又是荀林父的弟弟,新近辅佐中军,而与郑皇戌交好,他很喜欢这个儿子。他一定会通过郑国归还王子和襄老的尸体而要求交换知罃。郑国人害怕邲地战役得罪了晋国而想要讨好晋国,他们一定会答应。”楚庄王就打发夏姬回郑国。将要出发时,夏姬对送行的人说:“得不到襄老的尸体,我就不回来了。”巫臣向郑国求亲,郑襄公同意了。
 
到了楚共王即位,准备发动阳桥战役,派遣巫臣到齐国去聘问,并报告出兵日期。巫臣带上全家及所有财产前往。申叔跪跟着他父亲将到郢都去,碰上巫臣,说:“奇怪啊!这个人有肩负军事命令的戒惧之心,却又有与人私情密约的喜悦神态,大概他要带着妻子逃跑吧。”出使回到郑国,巫臣派他的副手带回财礼,就带着夏姬走了。他打算逃亡到齐国去,齐国新近战败,他说:“我不住在不打胜仗的国家。”于是逃亡到晋国,通过郤至的关系,做了晋国的臣子。晋国人派他任邢地的大夫。
 
子反请求送重礼给晋国要求不要录用巫臣,楚共王说:“别这样干!他为自己打算是有罪过的,他为我的先君打算则是忠诚的。忠诚,便使国家巩固,所能庇护的东西就多了。而且他如果能有利于晋国,即使送去重礼,晋国会同意吗?如果对晋国没有益处,晋国将会丢弃他,哪里用得着我们去求他不要录用呢?”
 
晋军回到国内,士燮最后进城。士会说:“你认为我不盼望你吗?”士燮回答说:“军队打了胜仗,国内的人高兴地迎接他们,先进城的人,一定格外受人注目,这是代替主将接受荣耀,所以我不敢走在前面。”士会说:“我知道这样能免于祸害了。”郤克进见,晋景公说:“这是您的功劳啊!”郤克回答说:“这是君王的教导,各位臣子的功劳,下臣有什么功劳呢!”士燮进见,景公慰劳他如对郤克一样,士燮回答说:“这是荀庚的命令,郤克的节制,我士燮有什么功劳呢!”栾书进见,景公也这样慰劳他,栾书回答说:“这是士燮的指示,将士们效命,我栾书有什么功劳呢!”
 
鲁宣公派遣使者去楚要求与楚友好。楚庄王去世,宣公也去世,没有能建立友好关系。成公即位,接受了晋国的盟约,会同晋国攻打齐国。卫国人不派使者去楚国行聘,也接受了晋国的盟约,随晋国攻打齐国。因此楚令尹子重策划阳桥战役来救援齐国。准备出兵时,子重说:“君王年幼,臣子们比不上先大夫,军队人数众多然后才能取胜。《诗》说:‘济济一堂人才多,文王倚此安邦国。’文王尚且要用众多的人,何况我辈呢?再说先君庄王嘱咐我们说:‘如果没有德行播及远方,不如加恩体恤国民,而好好地使用他们。’”于是清理户口,免除欠债,施舍鳏夫,救济贫乏,赦免罪人,发动全部军队,王室警卫军也都出动。彭名驾驭战车,蔡景公为车左,许灵公为车右。两国国君还没成年,都勉强为他们举行冠礼。
 
冬,楚军侵袭卫国,接着侵袭我国,军队在蜀地摆开阵势。成公派臧孙许去求和,臧孙许推辞说:“楚军远离本国且出兵很久了,本来就要撤退。没有退兵的功劳而得到这份荣誉,下臣不敢。”楚军进攻到达阳桥,孟孙请求前往,送给楚国木工、缝工、织布工各一百名,以公衡为人质,请求结盟。楚国人答应讲和。
 
十一月,成公与楚公子婴齐、蔡景公、许灵公、秦右大夫说、宋华元、陈公孙宁、卫孙良夫、郑公子去疾以及齐国的大夫在蜀地结盟。《春秋》不记载卿的名字,是因为这盟会是缺乏诚意的。在这时候他们害怕晋国而偷偷地和楚结盟,所以说结盟没有诚意。蔡景公、许灵公《春秋》不记载,是因为他们乘坐楚国的战车,这叫做失去身份。君子说:“身份是不可以不谨慎对待的啊!蔡、许的国君,一旦失去他们的身份,就不能排列在诸侯之中,何况位在他们以下的人呢?《诗》说:‘在位的人不懈怠,人民便得到休息。’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。”
 
楚军到达宋国,公衡逃了回来。臧孙许说:“公衡不肯忍受数年的不安宁生活,因此抛弃鲁国,把国家怎么办?谁来承担祸患?他的后人一定会有人承担祸患的!他抛弃了国家!”
 
在这次战役中,晋国避开楚国,是因为畏惧楚军人数众多。君子说:“大众是不可以不重视的。楚国大夫执政,尚且因为大众而取得胜利,何况是贤明的君主而善于使用大众的呢?《大誓》所说的‘商有亿万人离心离德,周朝十个人同心同德’,就是说使用大众的重要性。”
 
晋景公派遣巩朔去周朝进献齐国的俘虏,周定王不肯接见他,派单襄公辞谢,说:“蛮夷戎狄,不奉行天子的命令,沉湎酒色,败坏纲常,天子命令攻打他们,就有了进献俘虏的礼仪,天子亲自接受并加以慰劳,这是用来惩罚不恭敬,勉励有功人士。对于兄弟甥舅之国,侵犯败坏天子的法度政略,天子命令讨伐他,不过报告战争胜利而已,不进献俘虏,这是用来表示尊敬亲近的人,禁止邪恶。如今叔父能成功,在齐国建立功劳,却不派遣曾受天子任命的卿来安抚王室,所派来安抚我的使者,却仅是巩伯,他在周王室中又没有担任职务,这事又违背了先王的礼制,我虽然喜欢巩伯,但又怎敢废除旧典来羞辱叔父?齐国,是我的甥舅之国,而且是姜太公的后代,难道是它放纵私欲因此激怒了叔父,还是因为它已不可救药了呢?”巩朔不能回答。周定王把接待的事委任给三公,让他们按照诸侯战胜敌人派大夫来朝告庆的礼仪接待他,比接待卿的礼降低一等。周定王与巩朔宴饮,私下送他礼物,叫相礼的人告诉他说:“这是不合乎礼的,不要记载在史册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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