襄公二十八年

【原文】
 
[经]
 
二十有八年春〔1〕,无冰。
 
夏,卫石恶出奔晋。
 
邾子来朝〔2〕。
 
秋八月,大雩。
 
仲孙羯如晋〔3〕。
 
冬,齐庆封来奔。
 
十有一月,公如楚。
 
十有二月甲寅,天王崩〔4〕。
 
乙未,楚子昭卒〔5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二十有八年:公元前545年。
〔2〕邾子:邾悼公。
〔3〕仲孙羯:即孟孝伯。
〔4〕天王:周灵王。
〔5〕楚子:楚康王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[传]
 
二十八年春,无冰。梓慎曰〔1〕:“今兹宋、郑其饥乎?岁在星纪,而淫于玄枵〔2〕,以有时灾〔3〕,阴不堪阳〔4〕。蛇乘龙〔5〕。龙,宋、郑之星也〔6〕,宋、郑必饥。玄枵,虚中也〔7〕。枵,耗名也。土虚而民耗,不饥何为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梓慎:鲁大夫。
〔2〕“岁在”二句:岁,岁星,即木星。古人以为木星公转一圈为十二年,因分周天为十二次。次,即日月相会之处。将十二次配十二支。十二次顺序为:降娄、大梁、实沉、鹑首、鹑火、鹑尾、寿星、大火、析木、星纪、玄枵、娵訾。照梓慎推算,这年的岁星应该在星纪,但实际却在玄枵。淫,过。
〔3〕时灾:天时不正之灾。
〔4〕阴不堪阳:因无冰,故云。
〔5〕蛇乘龙:岁星即木星,木为青龙。玄枵相当二十八宿中女、虚、危,虚危为蛇。龙行失位,出蛇之下,故云。
〔6〕宋、郑之星:宋、郑是岁星的分野。
〔7〕虚中:玄枵三宿,居中为虚宿。参后昭公十年“颛顼之虚”注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夏,齐侯、陈侯、蔡侯、北燕伯、杞伯、胡子、沈子、白狄朝于晋〔1〕,宋之盟故也。齐侯将行,庆封曰:“我不与盟,何为于晋?”陈文子曰:“先事后贿〔2〕,礼也。小事大,未获事焉,从之如志〔3〕,礼也。虽不与盟,敢叛晋乎?重丘之盟〔4〕,未可忘也。子其劝行!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齐侯:齐景公。陈侯:陈哀公。蔡侯:蔡景侯。北燕伯:北燕即姬姓燕,都蓟。据《史记·燕召公世家》,此时北燕伯为燕懿公。杞伯:杞文公。胡子:胡为归姓国,地在今安徽阜阳市,后于定公时被楚灭。
〔2〕先事后贿:先考虑大事,再考虑财物。凡朝、聘必送礼,庆封惜财,所以劝阻齐景公。
〔3〕如志:如晋之意愿。
〔4〕重丘之盟:见襄公二十五年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卫人讨宁氏之党,故石恶出奔晋。卫人立其从子圃以守石氏之祀〔1〕,礼也。
 
邾悼公来朝,时事也〔2〕。
 
秋八月,大雩,旱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从子:兄弟之子。
〔2〕时事:通常的朝聘。表示与宋之盟无关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蔡侯归自晋,入于郑。郑伯享之〔1〕,不敬。子产曰:“蔡侯其不免乎?日其过此也,君使子展迋劳于东门之外〔2〕,而傲。吾曰犹将更之。今还,受享而惰,乃其心也。君小国事大国〔3〕,而惰傲以为己心,将得死乎〔4〕?若不免,必由其子。其为君也,淫而不父〔5〕。侨闻之〔6〕,如是者,恒有子祸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郑伯:郑简公。
〔2〕迋:同“往”。
〔3〕君小国:为小国国君。
〔4〕得死:善终。
〔5〕淫而不父:杜注:“通太子班之妻。”
〔6〕侨:子产名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孟孝伯如晋,告将为宋之盟故如楚也。
 
蔡侯之如晋也,郑伯使游吉如楚〔1〕。及汉〔2〕,楚人还之〔3〕,曰:“宋之盟,君实亲辱。今吾子来,寡君谓吾子姑还,吾将使驲奔问诸晋而以告〔4〕。”子大叔曰:“宋之盟,君命将利小国,而亦使安定其社稷,镇抚其民人,以礼承天之休〔5〕,此君之宪令〔6〕,而小国之望也。寡君是故使吉奉其皮币〔7〕,以岁之不易〔8〕,聘于下执事。今执事有命曰:女何与政令之有?必使而君弃而封守,跋涉山川,蒙犯霜露,以逞君心。小国将君是望,敢不唯命是听?无乃非盟载之言〔9〕,以阙君德,而执事有不利焉,小国是惧。不然,其何劳之敢惮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游吉:子大叔,见襄公二十四年注。
〔2〕汉:汉水。
〔3〕还之:令他回去。
〔4〕奔问诸晋:杜注云“问郑君应来朝否”。
〔5〕休:福禄。
〔6〕宪令:法令。
〔7〕皮币:兽皮与绸帛,是聘问常用的礼物。
〔8〕以岁之不易:杜注谓“岁有饥荒之难”。
〔9〕盟载:即盟书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子大叔归,复命,告子展曰:“楚子将死矣!不修其政德,而贪昧于诸侯〔1〕,以逞其愿,欲久,得乎?《周易》有之,在《复》之《颐》〔2〕,曰:‘迷复,凶。’其楚子之谓乎?欲复其愿〔3〕,而弃其本〔4〕,复归无所,是谓迷复,能无凶乎?君其往也!送葬而归,以快楚心。楚不几十年〔5〕,未能恤诸侯也,吾乃休吾民矣。”裨灶曰〔6〕:“今兹周王及楚子皆将死。岁弃其次,而旅于明年之次,以害鸟帑,周、楚恶之〔7〕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贪昧:贪图。
〔2〕复之颐:《复》卦震下坤上,其第六爻阴变为阳,坤则变为艮,成《颐》,故下用第六爻辞。
〔3〕复:实行,实践。
〔4〕弃其本:杜注说:“不修德。”
〔5〕几:近。《复》上六爻辞有“至于十年不克征”句,故游吉说楚不近十年无能争霸。
〔6〕裨灶:郑大夫。
〔7〕杜注云岁星所在的国家有福,如今失次于北面,祸冲在南。南为朱鸟,鸟尾名帑。鹑火、鹑尾是周、楚的分野,二次皆属朱雀,所以周天子、楚王担当恶运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九月,郑游吉如晋,告将朝于楚,以从宋之盟。子产相郑伯以如楚,舍不为坛〔1〕。外仆言曰〔2〕:“昔先大夫相先君,适四国〔3〕,未尝不为坛。自是至今,亦皆循之。今子草舍〔4〕,无乃不可乎?”子产曰:“大适小,则为坛。小适大,苟舍而已,焉用坛?侨闻之,大适小有五美:宥其罪戾,赦其过失,救其灾患,赏其德刑,教其不及。小国不困,怀服如归。是故作坛以昭其功,宣告后人,无怠于德。小适大有五恶:说其罪戾〔5〕,请其不足,行其政事〔6〕,共其职贡〔7〕,从其时命〔8〕。不然,则重其币帛,以贺其福而吊其凶,皆小国之祸也,焉用作坛以昭其祸?所以告子孙,无昭祸焉可也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舍:设立帐篷,建旌门,受郊劳。坛:国君至他国,建舍后,必辟地建坛,以受郊劳。
〔2〕外仆:官名,主建舍、坛。
〔3〕四国:四方国家。
〔4〕草舍:建舍先除草,不除草而建舍,称草舍。
〔5〕说:解说,解释。
〔6〕行其政事:杜注:“奉行大国之政。”
〔7〕共:同“供”。
〔8〕时命:此指不时之命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齐庆封好田而耆酒〔1〕,与庆舍政〔2〕,则以其内实迁于卢蒲嫳氏〔3〕,易内而饮酒。数日,国迁朝焉〔4〕。使诸亡人得贼者〔5〕,以告而反之,故反卢蒲癸。癸臣子之〔6〕,有宠,妻之。庆舍之士谓卢蒲癸曰:“男女辨姓。子不辟宗〔7〕,何也?”曰:“宗不余辟,余独焉辟之?赋诗断章〔8〕,余取所求焉,恶识宗?”癸言王何而反之〔9〕,二人皆嬖,使执寝戈而先后之〔10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耆:同“嗜”。
〔2〕庆舍:庆封之子。
〔3〕内实:宝器妻妾。
〔4〕迁朝:大夫到卢蒲嫳家去朝见。
〔5〕亡人:避崔杼之难而逃者。贼:指崔氏之党。
〔6〕子之:即庆舍。
〔7〕子不辟宗:辟,避。庆氏与卢蒲氏皆姜姓,为同宗,故云。
〔8〕赋诗断章:外交上需要,赋诗者往往各取所求,断章取义。
〔9〕王何:见襄公二十五年传。
〔10〕寝戈:近身护卫用的兵器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公膳〔1〕,日双鸡。饔人窃更之以鹜〔2〕。御者知之〔3〕,则去其肉而以其洎馈〔4〕。子雅、子尾怒〔5〕。庆封告卢蒲嫳。卢蒲嫳曰:“譬之如禽兽,吾寝处之矣。”使析归父告晏平仲。平仲曰:“婴之众不足用也,知无能谋也。言弗敢出,有盟可也。”子家曰〔6〕:“子之言云,又焉用盟?”告北郭子车〔7〕。子车曰:“人各有以事君,非佐之所能也。”陈文子谓桓子曰〔8〕:“祸将作矣!吾其何得?”对曰:“得庆氏之木百车于庄〔9〕。”文子曰:“可慎守也已〔10〕!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公膳:朝廷供应大夫的膳食。
〔2〕饔人:主宰杀的人。
〔3〕御者:上菜进食的人。
〔4〕洎:肉汁。
〔5〕子雅、子尾:皆齐惠公孙。伙食不好,执政有责,二人怒庆封。
〔6〕子家:即析归父。
〔7〕北郭子车:齐大夫,名佐。
〔8〕桓子:文子之子无宇。
〔9〕庄:临淄大街名。此句隐言庆氏必败,木为建屋之材,故以得木喻得人得权。
〔10〕慎守:谓得之不可失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卢蒲癸、王何卜攻庆氏,示子之兆〔1〕,曰:“或卜攻仇,敢献其兆。”子之曰:“克,见血。”冬十月,庆封田于莱〔2〕,陈无宇从。丙辰,文子使召之。请曰:“无宇之母疾病,请归。”庆季卜之〔3〕,示之兆,曰:“死。”奉龟而泣。乃使归。庆嗣闻之〔4〕,曰:“祸将作矣!”谓子家〔5〕:“速归!祸作必于尝〔6〕,归犹可及也。”子家弗听,亦无悛志。子息曰:“亡矣!幸而获在吴、越。”陈无宇济水而戕舟发梁〔7〕。卢蒲姜谓癸曰〔8〕:“有事而不告我,必不捷矣。”癸告之。姜曰:“夫子愎〔9〕,莫之止,将不出,我请止之。”癸曰:“诺。”十一月乙亥,尝于大公之庙,庆舍莅事。卢蒲姜告之,且止之。弗听,曰:“谁敢者。”遂如公〔10〕。麻婴为尸〔11〕,庆奊为上献〔12〕。卢蒲癸、王何执寝戈。庆氏以其甲环公宫〔13〕。陈氏、鲍氏之圉人为优〔14〕。庆氏之马善惊,士皆释甲束马而饮酒,且观优,至于鱼里〔15〕。栾、高、陈、鲍之徒介庆氏之甲〔16〕。子尾抽桷击扉三〔17〕,卢蒲癸自后刺子之,王何以戈击之,解其左肩〔18〕。犹援庙桷,动于甍〔19〕,以俎壶投,杀人而后死。遂杀庆绳、麻婴。公惧。鲍国曰:“群臣为君故也。”陈须无以公归〔20〕,税服而如内宫〔21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兆:龟甲上的裂纹,以此卜吉凶。
〔2〕莱:在今山东昌邑县东南。
〔3〕庆季:庆封。
〔4〕庆嗣:庆封族人,字子息。
〔5〕子家:庆封。
〔6〕尝:尝祭,在夏历秋天举行。
〔7〕戕舟发梁:破舟撤桥。
〔8〕卢蒲姜:庆舍女,卢蒲癸妻。
〔9〕夫子:指庆舍。
〔10〕公:至公所,即太公庙。
〔11〕尸:古代祭祀,以活人代受祭者,称尸。
〔12〕庆奊(xiè):庆封族人,即庆绳。上献:上宾,由属吏中选取。
〔13〕环公宫:围住公宫。杜注谓太公庙在公宫内。
〔14〕优:俳优,演戏及表演杂艺者。
〔15〕鱼里:在宫外。杜注谓“优在鱼里,就观之”。
〔16〕栾、高、陈、鲍:子雅、子尾、陈须无、鲍国。
〔17〕桷:椽条。扉:门扇。
〔18〕解:斩下。
〔19〕甍(méng):栋梁。
〔20〕陈须无:陈文子。
〔21〕税服:脱下祭服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庆封归,遇告乱者。丁亥,伐西门,弗克。还伐北门,克之。入,伐内宫,弗克。反,陈于岳〔1〕,请战,弗许,遂来奔。献车于季武子,美泽可以鉴〔2〕。展庄叔见之〔3〕,曰:“车甚泽,人必瘁,宜其亡也。”叔孙穆子食庆封〔4〕,庆封氾祭〔5〕。穆子不说,使工为之诵《茅鸱》〔6〕,亦不知。既而齐人来让,奔吴。吴句余予之朱方〔7〕,聚其族焉而居之,富于其旧。子服惠伯谓叔孙曰:“天殆富淫人,庆封又富矣。”穆子曰:“善人富谓之赏,淫人富谓之殃。天其殃之也,其将聚而歼旃〔8〕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岳:临淄街市名。
〔2〕美泽:华美光泽。
〔3〕展庄叔:鲁大夫。
〔4〕食:便宴。
〔5〕氾祭:即周祭,遍祭群神。臣子侍君宴,君氾祭。现在穆子请庆封宴,庆封这样做是无礼的行为,所以穆子不高兴。
〔6〕茅鸱:杜注谓“逸诗,刺不敬”。
〔7〕句余:吴王夷末。朱方:吴邑,在今江苏丹徒南。
〔8〕旃:语助,“之焉”的合字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癸巳,天王崩。未来赴,亦未书,礼也。
 
崔氏之乱,丧群公子。故鉏在鲁,叔孙还在燕,贾在句渎之丘〔1〕。及庆氏亡,皆召之,具其器用而反其邑焉。与晏子邶殿其鄙六十〔2〕,弗受。子尾曰:“富,人之所欲也,何独弗欲?”对曰:“庆氏之邑足欲,故亡。吾邑不足欲也。益之以邶殿,乃足欲。足欲,亡无日矣。在外,不得宰吾一邑〔3〕。不受邶殿,非恶富也,恐失富也。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〔4〕,为之制度,使无迁也。夫民生厚而用利〔5〕,于是乎正德以幅之,使无黜嫚〔6〕,谓之幅利。利过则为败。吾不敢贪多,所谓幅也。”与北郭佐邑六十,受之。与子雅邑,辞多受少。与子尾邑,受而稍致之〔7〕。公以为忠,故有宠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贾:襄公二十一年云“执公子买于句渎之丘”,未知孰是。
〔2〕邶殿:在今山东昌邑。
〔3〕宰:主宰。
〔4〕幅:布的宽度。古代规定布宽二尺二寸,帛宽二尺四寸。
〔5〕生厚:生活享受要求丰厚。用利:器物财物要求富饶。
〔6〕黜嫚:贬损与过分。
〔7〕稍:尽,全部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释卢蒲嫳于北竟〔1〕。求崔杼之尸,将戮之,不得。叔孙穆子曰:“必得之。武王有乱臣十人〔2〕,崔杼其有乎?不十人,不足以葬〔3〕。”既,崔氏之臣曰:“与我其拱璧〔4〕,吾献其柩。”于是得之。十二月乙亥朔,齐人迁庄公,殡于大寝〔5〕。以其棺尸崔杼于市〔6〕。国人犹知之〔7〕,皆曰:“崔子也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释:放逐。竟:同“境”。
〔2〕乱臣:治理天下之臣。十人:周公、召公、文母、太公、毕公、荣公、太颠、闳夭、散宜生、南宫括。
〔3〕不足以葬:一定不能安葬。意为未葬必能找到尸体。
〔4〕拱璧:大璧。
〔5〕大寝:即路寝,天子与诸侯的正室。
〔6〕尸:暴尸。
〔7〕知:认识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为宋之盟故,公及宋公、陈侯、郑伯、许男如楚。公过郑,郑伯不在。伯有迋劳于黄崖〔1〕,不敬。穆叔曰:“伯有无戾于郑〔2〕,郑必有大咎。敬,民之主也,而弃之,何以承守〔3〕?郑人不讨,必受其辜。济泽之阿〔4〕,行潦之蘋藻〔5〕,置诸宗室,季兰尸之〔6〕,敬也。敬可弃乎?”及汉,楚康王卒。公欲反,叔仲昭伯曰〔7〕:“我楚国之为,岂为一人?行也!”子服惠伯曰:“君子有远虑,小人从迩。饥寒之不恤,谁遑其后?不如姑归也。”叔孙穆子曰:“叔仲子专之矣〔8〕,子服子始学者也。”荣成伯曰〔9〕:“远图者,忠也。”公遂行。宋向戌曰:“我一人之为,非为楚也。饥寒之不恤,谁能恤楚?姑归而息民,待其立君而为之备。”宋公遂反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黄崖:在今河南新郑市北。
〔2〕戾:罪。此谓不受禄。
〔3〕承守:承先祖,守其家。
〔4〕济泽之阿:渡口水泽边。
〔5〕行潦:路上的积水。蘋藻:浮蘋水草。
〔6〕季兰尸之:季兰作为祭尸接受。此数句用《诗·召南·采蘋》意,诗中有“于以采蘋?南涧之滨。于以采藻?于彼行潦。”“于以奠之?宗室牖下。谁其尸之?有齐季女。”
〔7〕叔仲昭伯:鲁大夫,即叔仲带。
〔8〕专:言足以专用。
〔9〕荣成伯:荣驾鹅,叔肸曾孙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楚屈建卒。赵文子丧之如同盟,礼也。
 
王人来告丧。问崩日,以甲寅告〔1〕。故书之,以征过也〔2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以甲寅告:实死于癸巳。
〔2〕征:惩罚。
 
【翻译】
 
[经]
 
二十八年春,没有结冰。
 
夏,卫石恶出逃到晋国。
 
邾悼公来我国朝见。
 
秋八月,举行求雨的雩祭。
 
仲孙羯去晋国。
 
冬,齐庆封逃来我国。
 
十一月,襄公去楚国。
 
十二月甲寅,周灵王去世。
 
乙未,楚康王昭去世。
 
[传]
 
二十八年春,没有结冰。梓慎说:“今年宋国、郑国大概要发生饥荒了吧?岁星当在星纪,却走过了头到达玄枵。这是因为要发生天时不正的灾难,所以阴气敌不过阳气。蛇位在龙的上面。龙,是宋国、郑国的星宿,宋国、郑国一定会发生饥荒。玄枵,当中有虚宿。枵,是用来称呼消耗的字。土地虚而人民耗,怎么会不发生饥荒?”
 
夏,齐景公、陈哀公、蔡景侯、北燕懿公、杞文公、胡子、沈子、白狄去晋国朝见,这是为了遵从在宋国订的盟约。齐景公将要上路,庆封说:“我没有参加盟誓,为什么去朝见晋国?”陈文子说:“先考虑大事再考虑财物,这是合乎礼的。小国事奉大国,即便没有参加盟誓,但顺从大国的意愿,也是合乎礼的。虽然没有参加盟誓,难道敢背叛晋国吗?重丘的盟会,不可以忘记。您还是劝君王前去吧!”
 
卫国人讨伐宁氏的同党,所以石恶出逃到晋国。卫国人立了他的侄子圃,以保存石氏的祭祀,这是合乎礼的。
 
邾悼公来我国朝见,这是通常的朝见。
 
秋八月,举行求雨的雩祭,是因为旱情严重。
 
蔡景侯从晋国回国,进入郑都,郑简公设享礼款待他,他不恭敬。子产说:“蔡景侯恐怕难以免于祸患吧?前几天他经过这儿,国君派子展往东门外犒劳他,他态度傲慢。我认为他还是会改正的。如今从晋国回来,接受享礼却不恭敬,这是表明他本性如此了。作为小国的国君事奉大国,反而以不恭敬与傲慢作为本性,他能得到善终吗?如果不能免于祸难,一定是死在儿子手中。他作为国君,淫荡而不守父道。我听说,像这类人,往往会遭到儿子的杀害。”
 
孟孝伯去晋国,报告为履行在宋国订的盟约去楚国朝见。
 
蔡景侯去晋国时,郑简公派游吉去楚国。游吉到达汉水,楚国人叫他回去,说:“在宋国的盟会,贵国国君亲自光临。如今却派您来,寡君说请您姑且回去,我将派人乘传车奔赴晋国询问以后再通知您。”游吉说:“在宋国的盟会,贵国君王说将会有利于小国,同时也使小国安定自己的国家,镇抚自己国家的人民,按照礼仪接受上天的赐福,这是君王颁布的法令,也是我们小国所希望的。由于今年敝国多灾难,寡君所以派遣我带着礼物,来向贵国的执事聘问。如今执事命令说:你怎么能参与郑国的政令?一定要让你们的国君离开你们的疆土,跋山涉水,冒霜犯露,以满足我国国君的心意。小国对贵国国君充满希望,怎么敢不完全听从命令?不过这不符合盟誓的要求,使贵国国君因此而丧失道德,也对执事有所不利,小国害怕这样做。不然的话,岂敢为此而害怕劳苦呢?”
 
游吉回国,向郑简公复命,告诉子展说:“楚康王将要死了!他不修明政事德行,却一味贪图得到诸侯的拥护,以满足自己的欲望,这样的人想活得长久,怎么可能?《周易》有这样的情况,在《复》变成《颐》,说:‘迷人歧途不能回复,有凶险。’这说的就是楚康王吧?想实行他的愿望,但丢弃了自己的根本,想回来却找不到地方,这就叫做‘迷复’,能做到没有凶险吗?国君还是去楚国吧,为楚康王送葬后回来,让楚国人痛快一下。楚国没有近十年的时间,不可能争夺霸权。我们就可以让人民休息了。”裨灶说:“今年周灵王与楚康王都将死去。岁星失去了它应有的位置,却运行到它明年的位置,会危害鸟尾,周、楚将承受灾祸。”
 
九月,郑游吉去晋国,报告郑简公将去楚国朝见,以履行在宋国订的盟约。子产辅相郑简公去楚国,建好帐篷后不建筑坛。外仆进言说:“往昔先大夫辅相先君,前往四方国家,没有不建筑坛的。从那时直到如今,也都因循这一惯例。如今您不除草就搭建帐篷,恐怕不应该吧?”子产说:“大国到小国去,就建筑坛。小国到大国去,草草搭建帐篷就行了,哪里用得着坛?我听说,大国到小国去,有五样好处:原谅它的罪过,赦免它的错误,援救它的灾难,奖励它的德行与典范,教导它完善不足的地方。小国因此而不困乏,感激归顺就好像回到家里一样。因此要筑坛来显扬它的功劳,公开告诉后人,不要在修明德行上懈怠。小国到大国去,有五样坏处:小国向大国解释自己的罪过,索取自己缺少的东西,奉行大国的政事,供给它贡品,服从它随时下达的命令。不这样,就加重小国贡献的财物,用来祝贺大国的喜事和吊唁其丧事,这些都是小国的祸患,哪里用得着建筑坛来显扬自己的祸患?把这些告诉子孙后代,不要显扬祸患就行了。”
 
齐庆封喜欢打猎又酷爱喝酒,把政务交给庆舍处理,自己带着妻妾财宝迁到卢蒲嫳家去住,互相交换妻妾喝酒。几天后,官员们都改到卢蒲嫳家来向庆封朝见。庆封让逃亡在外的人中知道崔氏同党的人前来告发就允许他们回来,因此就让卢蒲癸回国。卢蒲癸回国后做了庆舍的家臣,受到宠爱,庆舍把女儿嫁给他。庆舍的家臣有人对卢蒲癸说:“男女婚姻时应当辨别是否同姓。你却不避同宗,这是为什么?”卢蒲癸说:“同宗的人不避我,我为什么要独自避他?就如同赋诗时断章取义一样,我取得我所求的就行了,管他是不是同宗?”卢蒲癸又请求让王何回到国内,二人都得到宠爱,庆舍让他们拿着寝戈一前一后护卫自己。
 
朝廷供应大夫的伙食,标准是每天两只鸡。主管宰杀的人偷偷换成了鸭子。上菜的人知道了,就拿走了鸭肉只送上些肉汤。子雅、子尾见伙食不好,大骂庆封。庆封告诉了卢蒲嫳,卢蒲嫳说:“这两个人好比是禽兽,我们要睡在他们的皮上了。”庆封派析归父把准备除去子雅、子尾的意思告诉晏婴。晏婴说:“我的手下不足以使用,我的智慧也不能出谋划策。我决不会泄露此事,我们可以设盟发誓。”析归父说:“你已经这样说了,还用盟誓干什么?”庆封又叫析归父去和北郭子车商量,子车说: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来事奉君王,这事不是我能够做到的。”陈文子对儿子陈无宇说:“祸乱将要发生了!我们能得到什么?”陈无宇回答说:“可以在庄街上得到庆氏的木头一百车。”文子说:“你要谨慎地保住它!”
 
卢蒲癸、王何为进攻庆氏的事占卜,把龟甲上的裂纹给庆舍看,说:“有人为攻打仇人而占卜,谨请您看看征兆如何。”庆舍说:“成功,见到了血。”冬十月,庆封在莱地打猎,陈无宇跟随他。丙辰,陈文子派人召唤陈无宇。陈无宇请求说:“无宇的母亲病危,请让我回去。”庆封为他占卜,把征兆给他看,说:“她将死去。”陈无宇捧着龟甲哭泣,庆封于是让他回去。庆嗣听说了,说:“祸乱将要发生了!”对庆封说:“赶快回去!祸乱必然发生在尝祭的时候,回去还来得及。”庆封不听,也没有悔改的意思。庆嗣说:“他要逃亡了,能逃到吴国、越国就是幸运。”陈无宇渡过河后,破坏了船只,拆除了桥梁。卢蒲姜对卢蒲癸说:“有大举措而不告诉我,一定不能成功。”卢蒲癸告诉了她。卢蒲姜说:“我父亲为人刚愎,没有人劝阻他,他将不出来,请让我去劝阻他。”卢蒲癸说:“好吧。”十一月乙亥,在太公庙举行尝祭,庆舍将到场主持祭祀。卢蒲姜告诉他有人要发动叛乱,并且劝阻他不要去。庆舍不听,说:“有谁敢这样干?”于是去太庙。麻婴充当尸,庆奊为上献。卢蒲癸、王何手拿寝戈侍卫。庆氏带着他的甲士围绕公宫设防。陈氏、鲍氏的养马人演戏。庆氏家的马容易受惊,所以甲士们都解下身上的甲拴好马一起饮酒,又到鱼里看戏。栾、高、陈、鲍家的人把庆氏家的甲穿上。子尾抽出椽子敲了门板三下,卢蒲癸从后面刺庆舍,王何用戈对庆舍击去,斩下了他的左肩,他仍然拉着庙宇的椽子,连屋梁都被撼动,又用俎和壶掷人,杀死了那人后才死去。大伙儿又杀了庆奊、麻婴。齐景公十分害怕,鲍国说:“群臣为了君王而杀死他们。”陈文子带着齐景公回宫,他脱去祭服后进了内宫。
 
庆封在回都城的路上,碰到了前来报告国内动乱的人。丁亥,庆封攻打都城西门,没攻下。转过去攻打北门,攻下了,进城,攻打内宫,没攻下。回兵在岳市列阵,请求决战,没有得到允许,于是就逃来我国。庆封献给季武子一辆车,华美光泽可以照出人形。展庄叔见了,说:“车子这么光泽,人就必定憔悴,他逃亡在外是理所当然。”叔孙穆子宴请庆封,庆封在宴会上遍祭群神。穆子不高兴,命令乐工为他朗诵《茅鸱》,他也不知这是讽刺自己。不久齐国人来责备鲁国收留庆封,庆封就逃往吴国。吴王句余给他朱方,让他聚集族人居住在那里,财富比在齐国时还多。子服惠伯对叔孙穆子说:“上天似乎专让坏人富有,庆封又富有了。”穆子说:“善人富有称为奖赏,坏人富有称为灾殃。上天恐怕是在降灾殃给他,或许将要聚集他们而把他们全部歼灭吧?”
 
癸巳,周灵王去世。没有发来讣告,《春秋》也不作记载,这是合乎礼的。
 
崔氏发起动乱时,公子们纷纷逃亡。因此公子鉏在鲁国,叔孙还在燕国,公子贾在句渎之丘。到庆氏逃亡时,把他们全都召回国,给他们日常器物用具,还给他们原来的封邑。赐给晏婴邶殿边境的六十个城邑,晏婴不接受。子尾说:“富裕,是人们所希望得到的,你为什么独独不要?”晏婴回答说:“庆氏的城邑满足了他的欲望,所以逃亡。我的城邑还不能满足欲望,加上邶殿的城邑,就满足了欲望。欲望满足了,离逃亡的日子就不多了。逃亡在外,连我的一个城邑我都管不到。不接受邶殿不是厌恶富裕,正是恐怕失去富裕。再说富裕就像布帛有它的幅度一样,为它确定制度,使它不能改变。人民在生活享受上要求丰厚,在器具财物上追求富饶,因此就要端正道德观念来加以限制,使它既不缺乏也不过分,这称之为限制私利。私利过分了就会败坏。我不敢贪图过多,就是所谓限制。”赐与北郭子车六十个城邑,他接受了。赐与子雅城邑,他推辞了大部,接受了小部分。赐与子尾城邑,他接受了又全部还给景公。景公认为他忠诚,所以他得到宠爱。
 
齐景公把卢蒲嫳放逐到北部边境,求索崔杼的尸体,准备戮尸,但找不到。叔孙穆子说:“一定能找到。武王有治理天下的大臣十人,崔杼难道能有吗?他没有十个这样的人,就一定没能安葬。”不久,崔氏的家臣说:“把崔杼的大璧给我,我献出他的棺柩。”齐景公答应了,于是得到了崔杼的尸体。十二月乙亥朔,齐国人迁葬庄公,停棺在路寝。把装着崔杼尸体的棺材暴露在市上。国人还能认出他来,都说:“这是崔杼。”
 
为履行在宋国订的盟约,襄公与宋平公、陈哀公、郑简公、许悼公去楚国。襄公经过郑国,郑简公不在国内。伯有到黄崖慰劳襄公,举止不恭敬。穆叔说:“伯有如果不在郑国有罪被杀,郑国必然会有大灾祸。恭敬,是人民的主体,却把它丢弃了,用什么来继承先人保守家业?郑国人不讨伐他,一定会受到他的灾祸连累。渡口水泽边、道路积水中所生的浮蘋水草,放在宗庙中作祭品,季兰作为祭尸接受了它,这是因为恭敬。恭敬可以丢弃吗?”到了汉水,楚康王去世。襄公打算回国,叔仲昭伯说:“我们是为了楚国来的,难道是为了楚康王一个人吗?还是去吧!”子服惠伯说:“君子有远虑,小人只考虑眼前。饥寒都顾不上,谁有工夫顾到以后?不如回去吧。”叔孙穆子说:“叔仲子可以专门任用了,子服子还是个初学者。”荣成伯说:“考虑长远的人,是忠诚的人。”襄公于是继续前进。宋向戌说:“我们是为了一个人来的,不是为了楚国来的。饥寒都顾不上,谁还能顾上楚国?还是回去让人民休息,等他们立了新君后再防备他们。”宋平公于是回国。
 
楚屈建去世,赵文子像对同盟国一样对他吊唁,这是合乎礼的。
 
周朝的使者来报告周灵王去世的事。问他死的日子,回答说是甲寅日。所以《春秋》记载为甲寅日,是惩罚使者的过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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