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[经]
二十有九年春〔1〕,王正月,公在楚。
夏五月,公至自楚。
庚午,卫献公衎卒。
阍杀吴子馀祭〔2〕。
仲孙羯会晋荀盈、齐高止、宋华定、卫世叔仪、郑公孙段、曹人、莒人、滕人、薛人、小邾人城杞〔3〕。
晋侯使士鞅来聘〔4〕。
杞子来盟〔5〕。
吴子使札来聘〔6〕。
秋九月,葬卫献公。
齐高止出奔北燕。
冬,仲孙羯如晋。
【注释】
〔1〕二十有九年:公元前544年。
〔2〕阍:守门人。
〔3〕高止:高厚子,字子容。
〔4〕晋侯:晋平公。
〔5〕杞子:杞文公。
〔6〕吴子:仍指吴王馀祭。季札受命时,馀祭尚未被杀。
【原文】
[传]
二十九年春,王正月,公在楚,释不朝正于庙也。楚人使公亲襚〔1〕,公患之。穆叔曰:“祓殡而襚〔2〕,则布币也。”乃使巫以桃茢先祓殡〔3〕。楚人弗禁,既而悔之。
二月癸卯,齐人葬庄公于北郭。
【注释】
〔1〕襚:为死者穿衣。这是诸侯使臣吊临国之丧的礼节,所以鲁襄公不满。
〔2〕祓殡:为殡葬祓除不详,举行祭祀。
〔3〕茢:笤帚。与桃木均用以扫除不详。《礼·檀弓》:“君临臣丧,以巫祝桃茢执戈,恶之也。”知此为君临臣丧的礼,所以楚人不禁而后悔。
【原文】
夏四月,葬楚康王。公及陈侯、郑伯、许男送葬,至于西门之外。诸侯之大夫皆至于墓。楚郏敖即位〔1〕。王子围为令尹〔2〕。郑行人子羽曰:“是谓不宜,必代之昌。松柏之下,其草不殖〔3〕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郏敖:楚康王之子熊麇。
〔2〕王子围:康王弟。
〔3〕杜注云:“言楚君弱,令尹强,物不两盛。为昭元年围弑郏敖起本。”
【原文】
公还,及方城。季武子取卞〔1〕,使公冶问〔2〕,玺书追而与之〔3〕,曰:“闻守卞者将叛,臣帅徒以讨之,既得之矣,敢告。”公冶致使而退〔4〕,及舍而后闻取卞。公曰:“欲之而言叛,祗见疏也。”公谓公冶曰:“吾可以入乎?”对曰:“君实有国,谁敢违君!”公与公冶冕服〔5〕。固辞,强之而后受。公欲无入,荣成伯赋《式微》〔6〕,乃归。五月,公至自楚。公冶致其邑于季氏,而终不入焉,曰:“欺其君,何必使余?”季孙见之,则言季氏如他日。不见,则终不言季氏。及疾,聚其臣〔7〕,曰:“我死,必无以冕服敛,非德赏也。且无使季氏葬我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卞:鲁公室邑,在今泗水县东。季武子私取之。
〔2〕公冶:季武子的私属大夫。
〔3〕玺书:以印封书。
〔4〕致使:即问候襄公,交出玺书。
〔5〕冕服:杜注:“以卿服玄冕赏之。”
〔6〕式微:《诗·邶风》篇名,中有“式微式微,胡不归”句,因以之劝襄公回国。
〔7〕臣:指公冶家仆役。
【原文】
葬灵王。郑上卿有事〔1〕,子展使印段往。伯有曰:“弱〔2〕,不可。”子展曰:“与其莫往,弱不犹愈乎?《诗》云:‘王事靡盬,不遑启处〔3〕。’东西南北,谁敢宁处?坚事晋、楚,以蕃王室也〔4〕。王事无旷,何常之有〔5〕?”遂使印段如周。
【注释】
〔1〕有事:有国事。时郑简公在楚,上卿要守卫国家。
〔2〕弱:年轻。
〔3〕所引诗见《诗·小雅·四牡》。靡盬(gǔ),没有止息。启处,安息。
〔4〕蕃:藩,捍卫。
〔5〕常:常例。
【原文】
吴人伐越,获俘焉,以为阍,使守舟。吴子馀祭观舟,阍以刀弑之。
郑子展卒,子皮即位〔1〕。于是郑饥而未及麦,民病。子皮以子展之命,饩国人粟,户一钟〔2〕,是以得郑国之民。故罕氏常掌国政,以为上卿。宋司城子罕闻之,曰:“邻于善,民之望也。”宋亦饥,请于平公,出公粟以贷。使大夫皆贷。司城氏贷而不书〔3〕,为大夫之无者贷。宋无饥人。叔向闻之,曰:“郑之罕,宋之乐〔4〕,其后亡者也。二者其皆得国乎!民之归也。施而不德,乐氏加焉,其以宋升降乎〔5〕?”
【注释】
〔1〕子皮:子展之子,接父位为上卿。又称罕皮。
〔2〕钟:合六石四斗,合今一石三斗。
〔3〕不书:不书借据。
〔4〕乐:宋子罕为乐氏。
〔5〕以宋升降:与宋之盛衰而升降,即与国家同运。
【原文】
晋平公,杞出也,故治杞〔1〕。六月,知悼子合诸侯之大夫以城杞,孟孝伯会之。郑子大叔与伯石往。子大叔见大叔文子〔2〕,与之语。文子曰:“甚乎!其城杞也。”子大叔曰:“若之何哉?晋国不恤周宗之阙〔3〕,而夏肄是屏〔4〕。其弃诸姬,亦可知也已。诸姬是弃,其谁归之?吉也闻之,弃同即异〔5〕,是谓离德。《诗》曰:‘协比其邻,昏姻孔云〔6〕。’晋不邻矣,其谁云之?”
【注释】
〔1〕治:杜注:“理其地,修其城。”
〔2〕大叔文子:卫太叔仪。
〔3〕周宗:周室。阙:空乏。
〔4〕肄:馀。夏肄,夏朝之后。杞国是夏之后。屏:藩屏,即保护。
〔5〕即:就。
〔6〕所引诗见《诗·小雅·正月》。协比,亲附。邻,原意为相近者,这里断章取义,指近亲、同姓。孔,甚。云,友待,周旋。
【原文】
齐高子容与宋司徒见知伯〔1〕,女齐相礼〔2〕。宾出,司马侯言于知伯曰:“二子皆将不免。子容专,司徒侈,皆亡家之主也。”知伯曰:“何如?”对曰:“专则速及,侈将以其力毙〔3〕,专则人实毙之,将及矣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高子容:高止。司徒:华定。知伯:即知悼子荀盈。
〔2〕女齐:司马侯。
〔3〕以其力:因自己的过于强大。
【原文】
范献子来聘,拜城杞也。公享之,展庄叔执币〔1〕。射者三耦〔2〕,公臣不足〔3〕,取于家臣。家臣,展瑕、展玉父为一耦。公臣,公巫召伯、仲颜庄叔为一耦,鄫鼓父、党叔为一耦。
【注释】
〔1〕执币:拿着礼物。凡享礼,主人劝宾酒,送上束帛为礼,称酬币。
〔2〕耦:对。
〔3〕公臣:朝廷之臣。参加射礼的需既懂礼又工射者,所以一时凑不出六人。
【原文】
晋侯使司马女叔侯来治杞田〔1〕,弗尽归也。晋悼夫人愠曰〔2〕:“齐也取货〔3〕。先君若有知也,不尚取之〔4〕!”公告叔侯,叔侯曰:“虞、虢、焦、滑、霍、扬、韩、魏,皆姬姓也,晋是以大。若非侵小,将何所取?武、献以下〔5〕,兼国多矣,谁得治之?杞,夏余也,而即东夷〔6〕。鲁,周公之后也,而睦于晋。以杞封鲁犹可,而何有焉?鲁之于晋也,职贡不乏,玩好时至,公卿大夫相继于朝,史不绝书,府无虚月。如是可矣!何必瘠鲁以肥杞?且先君而有知也〔7〕,毋宁夫人〔8〕,而焉用老臣?”
【注释】
〔1〕女叔侯:即女齐。治杞田:使鲁归还以前所取齐田。
〔2〕晋悼夫人:晋平公母,杞女。
〔3〕取货:收取贿赂。
〔4〕不尚取之:谓不尽取之,先君不佑汝。
〔5〕武、献:晋武公,献公。
〔6〕即:接近。
〔7〕而:同“如”,假如,如果。
〔8〕毋宁:宁,宁可。
【原文】
杞文公来盟。书曰“子”,贱之也。
吴公子札来聘,见叔孙穆子,说之。谓穆子曰:“子其不得死乎〔1〕?好善而不能择人。吾闻君子务在择人。吾子为鲁宗卿,而任其大政,不慎举〔2〕,何以堪之?祸必及子!”
【注释】
〔1〕不得死:即不得好死。
〔2〕不慎举:不慎重举拔人。
【原文】
请观于周乐。使工为之歌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曰:“美哉!始基之矣〔1〕,犹未也〔2〕。然勤而不怨矣〔3〕。”为之歌《邶》、《鄘》、《卫》,曰:“美哉,渊乎〔4〕!忧而不困者也〔5〕。吾闻卫康叔、武公之德如是〔6〕,是其《卫风》乎?”为之歌《王》,曰:“美哉!思而不惧〔7〕,其周之东乎〔8〕?”为之歌《郑》,曰:“美哉!其细已甚〔9〕,民弗堪也,是其先亡乎!”为之歌《齐》,曰:“美哉,泱泱乎〔10〕,大风也哉〔11〕!表东海者〔12〕,其大公乎!国未可量也。”为之歌《豳》,曰:“美哉,荡乎〔13〕!乐而不淫〔14〕,其周公之东乎〔15〕?”为之歌《秦》,曰:“此之谓夏声〔16〕。夫能夏则大〔17〕,大之至也,其周之旧乎?”为之歌《魏》,曰:“美哉,沨沨乎〔18〕!大而婉〔19〕,险而易行〔20〕,以德辅此,则明主也。”为之歌《唐》,曰:“思深哉!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?不然,何忧之远也。非令德之后〔21〕,谁能若是?”为之歌《陈》,曰:“国无主,其能久乎?”自《郐》以下无讥焉〔22〕。为之歌《小雅》,曰:“美哉!思而不贰〔23〕,怨而不言〔24〕,其周德之衰乎?犹有先王之遗民焉。”为之歌《大雅》,曰:“广哉,熙熙乎〔25〕!曲而有直体〔26〕,其文王之德乎?”为之歌《颂》,曰:“至矣哉!直而不倨〔27〕,曲而不屈〔28〕,迩而不逼,远而不携〔29〕,迁而不淫〔30〕,复而不厌,哀而不愁,乐而不荒〔31〕,用而不匮,广而不宣〔32〕,施而不费〔33〕,取而不贪〔34〕,处而不底〔35〕,行而不流〔36〕。五声和〔37〕,八风平〔38〕,节有度〔39〕,守有序〔40〕,盛德之所同也。”见舞《象箾》、《南籥》者〔41〕,曰:“美哉!犹有憾〔42〕。”见舞《大武》者〔43〕,曰:“美哉!周之盛也,其若此乎?”见舞《韶濩》者〔44〕,曰:“圣人之弘也〔45〕,而犹有惭德〔46〕,圣人之难也。”见舞《大夏》者〔47〕,曰:“美哉!勤而不德〔48〕,非禹其谁能修之〔49〕?”见舞《韶箾》者〔50〕,曰:“德至矣哉!大矣!如天之无不帱也〔51〕,如地之无不载也,虽甚盛德,其蔑以加于此矣。观止矣〔52〕!若有他乐,吾不敢请已!”
【注释】
〔1〕始基之矣:周的教化已奠定基础了。“二南”是产生较早的音乐,故云。
〔2〕犹未:还没有尽善。
〔3〕勤:勤劳。
〔4〕渊:深。
〔5〕忧:忧虑。困:困穷。
〔6〕卫康叔:周公之弟,始封于卫。武公为他九世孙。二人皆卫贤君。
〔7〕思:忧思。
〔8〕周之东:周室东迁。
〔9〕细:琐碎。也象征郑国政令苛细。
〔10〕泱泱:深广宏大貌。
〔11〕大风:大国之风。
〔12〕表:表率。
〔13〕荡:坦荡无邪。
〔14〕乐而不淫:欢乐而有节制。淫,过度。
〔15〕周公之东:周公东征。
〔16〕夏声:西方之声。
〔17〕能夏则大:“夏”即“大”意。此言夏声宏大。
〔18〕沨(fàn)沨:浮泛轻飘。
〔19〕婉:委婉,多曲折。
〔20〕险而易行:指节拍局促但不艰涩难歌。险,迫促、狭隘。
〔21〕令德:美德。
〔22〕无讥:不加评论。《郐》以下还有《曹风》。
〔23〕思:忧思。不贰:无背叛之心。
〔24〕不言:不尽情吐述。
〔25〕熙熙:和美,触洽。
〔26〕直体:本体刚劲有力。
〔27〕倨:放肆。
〔28〕屈:卑下、靡弱。
〔29〕携:离开。
〔30〕迁:变化。
〔31〕荒:过度。
〔32〕宣:显露。
〔33〕费:减少。
〔34〕不贪:言易于满足。
〔35〕处:不动。底:停止。
〔36〕不流:不流荡泛滥无归。
〔37〕五声: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。
〔38〕八风:即八音。指金、石、丝、竹、匏、土、革、木八类乐器奏的声音。
〔39〕节:节奏。
〔40〕守有序:言更相鸣奏,次序不乱。
〔41〕象箾(shuò):一种武舞。箾是舞者所持的竿子。象箾,执竿而武,如战争时以戈刺击之状。南籥:以籥伴奏而武,是一种文舞。籥,管乐器,似笛。
〔42〕憾:遗憾,美中不足。
〔43〕大武:周武王之乐。
〔44〕韶濩(hù):殷汤之乐。
〔45〕弘:伟大。
〔46〕惭德:缺点。
〔47〕大夏:夏禹之乐。
〔48〕不德:不自以为功德。
〔49〕修:作。
〔50〕韶箾:即“箫韶”,虞舜之乐。
〔51〕帱(dǎo):覆盖。
〔52〕观止:到达顶点了。
【原文】
其出聘也,通嗣君也〔1〕。故遂聘于齐,说晏平仲,谓之曰:“子速纳邑与政〔2〕!无邑无政,乃免于难。齐国之政,将有所归,未获所归,难未歇也。”故晏子因陈桓子以纳政与邑,是以免于栾、高之难〔3〕。
【注释】
〔1〕通嗣君:杜注谓嗣君指馀祭,时立已五年,故有人认为指夷末。
〔2〕纳:交出。
〔3〕栾、高之难:见昭公八年。
【原文】
聘于郑,见子产,如旧相识,与之缟带〔1〕,子产献纻衣焉〔2〕。谓子产曰:“郑之执政侈〔3〕,难将至矣!政必及子。子为政,慎之以礼。不然,郑国将败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缟带:白色生绢做的大带。
〔2〕纻衣:麻织的衣服。
〔3〕执政:指伯有。
【原文】
适卫,说蘧瑗、史狗、史、公子荆、公叔发、公子朝〔1〕,曰:“卫多君子,未有患也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蘧瑗:字伯玉。史狗:史朝之子,谥文子。史:一作史鱼。公叔发:即公叔文子。
【原文】
自卫如晋,将宿于戚。闻钟声焉,曰:“异哉!吾闻之也:‘辩而不德〔1〕,必加于戮。’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,惧犹不足,而又何乐?夫子之在此也,犹燕之巢于幕上。君又在殡〔2〕,而可以乐乎?”遂去之。文子闻之,终身不听琴瑟。
【注释】
〔1〕辩:变乱。戚为孙文子封邑,孙文子曾在此逐君。
〔2〕君又在殡:时卫献公卒而未葬。
【原文】
适晋,说赵文子、韩宣子、魏献子,曰:“晋国其萃于三族乎〔1〕!”说叔向,将行,谓叔向曰:“吾子勉之!君侈而多良〔2〕,大夫皆富,政将在家〔3〕。吾子好直,必思自免于难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萃:集中。
〔2〕良:良臣。
〔3〕在家:在大夫手中。
【原文】
秋九月,齐公孙虿、公孙灶放其大夫高止于北燕〔1〕。乙未,出。书曰:“出奔。”罪高止也。高止好以事自为功,且专,故难及之。
【注释】
〔1〕公孙虿:字子尾。公孙灶:字子雅。
【原文】
冬,孟孝伯如晋,报范叔也〔1〕。
为高氏之难故,高竖以卢叛〔2〕。十月庚寅,闾丘婴帅师围卢。高竖曰:“苟使高氏有后,请致邑。”齐人立敬仲之曾孙酀〔3〕,良敬仲也。十一月乙卯,高竖致卢而出奔晋,晋人城绵而置旃〔4〕。
【注释】
〔1〕范叔:士鞅。
〔2〕高竖:高止之子。卢:高氏封邑,在今山东长清区南。
〔3〕敬仲:高傒。酀:即后之高偃。
〔4〕绵:绵上,在今山西介休市东南。
【原文】
郑伯有使公孙黑如楚〔1〕,辞曰:“楚、郑方恶,而使余往,是杀余也。”伯有曰:“世行也〔2〕。”子晳曰:“可则往,难则已,何世之有?”伯有将强使之。子晳怒,将伐伯有氏,大夫和之。十二月己巳,郑大夫盟于伯有氏。裨谌曰:“是盟也,其与几何?《诗》曰:‘君子屡盟,乱是用长〔3〕。’今是长乱之道也。祸未歇也,必三年而后能纾。”然明曰:“政将焉往?”裨谌曰:“善之代不善,天命也,其焉辟子产?举不逾等,则位班也〔4〕。择善而举,则世隆也〔5〕。天又除之,夺伯有魄,子西即世,将焉辟之?天祸郑久矣,其必使子产息之,乃犹可以戾〔6〕。不然,将亡矣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公孙黑:字子晳。
〔2〕世行:世代为行人之职。
〔3〕所引诗见《诗·小雅·巧言》。
〔4〕位班:依班次。
〔5〕世隆:世重。
〔6〕戾:定。
【翻译】
[经]
二十九年春,周历正月,襄公在楚国。
夏五月,襄公从楚国回国。
庚午,卫献公衎去世。
守门人杀死吴王馀祭。
仲孙羯会合晋荀盈、齐高止、宋华定、卫太叔仪、郑公孙段、曹国人、莒国人、滕国人、薛国人、小邾国人修筑杞国都城的城墙。
晋平公派士鞅来我国聘问。
杞文公来我国结盟。
吴王馀祭派季札来我国聘问。
秋九月,安葬卫献公。
齐高止出逃到北燕。
冬,仲孙羯去晋国。
[传]
二十九年春,周历正月,襄公在楚国,这是解释为什么不去太庙朝正的缘故。楚国人让襄公亲自为死者穿衣,襄公为此不满。穆叔说:“先举行为殡葬祓除不祥的祭祀然后给死者穿衣服,这就等于朝聘时送礼物。”襄公于是让巫者用桃木棒与笤帚先祓除不祥。楚国人没有禁止,后来又为此而后悔。
二月癸卯,齐国人在北面的外城安葬齐庄公。
夏四月,安葬楚康王。襄公与陈哀公、郑简公、许悼公送葬,送到西门外。诸侯的大夫都送到墓地。楚郏敖即位,王子围任令尹。郑行人子羽说:“这就叫做不适当,令尹必定会代替楚王昌盛。松柏的下面,草是不能成长的。”
襄公回国,到达方城。季武子占取了卞邑,派公冶去问候襄公,公冶出发后,季武子以印封好书信派人追上去交给他叫他递给襄公,信中说:“听说守卞的人将要叛变,臣率领部下讨伐他,已经取得了卞邑,谨此报告。”公冶见到襄公完成使命后退了出去,到了帐篷后才听到占取卞邑的事。襄公说:“想要得到它而借口说叛乱,只能显得对我疏远。”襄公问公冶说:“我能够进入国境吗?”公冶回答说:“君王据有国家,谁胆敢违背君王!”襄公奖励给公冶冕服。公冶坚决推辞,襄公坚持给他他才收下。襄公想不进入国境,荣成伯赋《式微》,他才回国。五月,襄公从楚国回到国内。公冶把自己的封邑交回给季氏,就再也不进入季氏家门,说:“他要欺骗他的国君,干吗派我去?”季孙去见他,他和季孙与平常一样交谈。不见,他就始终不讲到季氏。到公冶病危时,聚集了他的手下,说:“我死后,一定不要用冕服入殓,因为这不是靠德行得到的奖赏。同时不要让季氏来安葬我。”
安葬周灵王。郑上卿子展有国事不能去,派印段前往。伯有说:“他太年轻,不行。”子展说:“与其不派人去,派个年轻的人去不是还要好些吗?《诗》说:‘王家差使做不完,哪有时间去休息。’东西南北,谁敢安居?坚定地事奉晋国、楚国,用以捍卫王室。王事没有缺失就行了,管什么常例?”于是就派印段去周朝。
吴国人攻打越国,俘获了俘虏,派他们做看门人,让他们看守船只。吴王馀祭观看船只,看门人用刀把他杀了。
郑子展去世,子皮继承他的职位。这时候郑国闹饥荒而麦收还未到,人民困乏。子皮用子展的遗命送给国人粮食,每户给一钟,因此得到郑国人民的拥护。所以罕氏一直执掌国家政权,担任上卿。宋国的司城子罕听说后,说:“与善相近,这是人民的期望。”宋国也发生饥荒,子罕向宋平公请求,用公室的粮食借给人民,让大夫们也都借粮给人民。司城子罕借粮给人不要对方立借据,又代替缺少粮食的大夫放粮。宋国因此没有挨饿的人。叔向听说后,说:“郑国的罕氏,宋国的乐氏,大概是最后消亡的,两家都将会执掌国政吧!这是因为人民对他们归服的缘故。施恩而不自以为对人有恩德,这点乐氏更胜一筹,他家大概会与宋国共命运吧?”
晋平公是杞国女子所生,所以整修杞国的城墙。六月,知悼子会合诸侯的大夫们修筑杞都城墙,孟孝伯前往参加。郑子大叔与伯石前往。子大叔见到太叔文子,与他交谈。文子说:“做得太过分了,这为杞国修建城墙的事!”子大叔说:“拿他怎么办呢?晋国不顾及周朝宗室的衰弱,却保护夏朝的残馀。他将抛弃各姬姓国,也是意料中的事。各姬姓国被抛弃,又有谁会归服于他?我曾经听说,抛弃同姓接近异姓,这叫做离德。《诗》说:‘亲附近亲与同姓,姻亲往来周旋忙。’晋国不亲近同姓近亲,还有谁来和他周旋友好?”
齐高子容与宋司徒华定进见知伯,女齐作相礼。宾客出门后,女齐对知伯说:“这两个人都将难以免除祸难。子容专治强横,华定奢侈,都是使家族灭亡的罪魁祸首。”知伯说:“怎么?”女齐回答说:“专治强横就会很快遭到祸难,奢侈将会因自己过于强大而致死。专治强横人们就会消灭他,他遭祸难的日子快到了。”
范献子来我国聘问,拜谢我国帮助修筑杞国城墙。襄公设享礼宴请他,让展庄叔捧着礼物。参加射礼的要三对人,公臣不够数,就从家臣中选取。家臣,展瑕、展玉父为一对。公臣,公巫召伯、仲颜庄叔为一对,鄫鼓父、党叔为一对。
晋平公派司马女齐前来我国办理退还我国占领的杞国土地的事,女齐没有让我国全数归还杞国。晋悼夫人发火说:“女齐一定得了他们的好处。先君如果有知,一定不会赞同他这样做!”晋平公把这话告诉女齐,女齐说:“虞、虢、焦、滑、霍、扬、韩、魏,都是姬姓国,晋国因此而发展。如果不是掠取小国,将从哪里取得土地?武公、献公以来,兼并的国家很多,谁能够让我们退回土地?杞国,是夏朝的残馀,而靠近东夷。鲁国,是周公的后代,而与晋国和睦。把杞国封给鲁国都是可以的,还管杞国干什么?鲁国对待我们晋国,贡品不缺乏,玩物不时送来,公卿大夫不断前来朝见,史官没有停止过记载,国库没有一个月不收进他们的东西。像这样做就行了,何必要削弱鲁国来养肥杞国呢?再说先君假如有知的话,就宁可让夫人自己去办,哪里用得着我老臣?”
杞文公来我国结盟。《春秋》称他为“子”,是卑视他。
吴公子札来我国聘问,见到叔孙穆子,很喜欢他。公子札对穆子说:“您恐怕不得好死吧?你喜欢行善事但不懂得选择善人。我听说君子应当致力于选择善人。您担任鲁国的宗卿,而承担国政,不慎重举拔善人,怎么能维持下去?祸患必定会降到您的身上!”
公子札请求观赏周朝的音乐舞蹈。于是让乐工为他歌唱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他说:“真美妙啊!周朝的教化已经开始奠定基础了,然而还未尽善,不过人民勤劳而没有怨恨了。”为他歌唱《邶风》、《鄘风》、《卫风》,他说:“真美妙啊,这样地深厚!虽有忧思但不至于困穷。我听说卫康叔、武公的德行就是如此,这恐怕是《卫风》吧?”为他歌唱《王风》,他说:“真美妙啊!虽有忧思但不至于恐惧,这大概是周室东迁以后的诗吧?”为他歌唱《郑风》,他说:“真美妙啊!它的音节过于琐碎,人民受不了了,这恐怕要先灭亡吧!”为他歌唱《齐风》,他说:“真美妙啊!这样深广宏大!这是大国的音乐吧!它象征着可做东海一带诸侯的表率,那莫非是太公的国家吧!国家的前程不可限量。”为他歌唱《豳风》,他说:“真美妙啊,如此坦荡!欢乐而有节制,大概是周公东征时的歌吧?”为他歌唱《秦风》,他说:“此就叫做西方的夏声。能发出夏声声音自然洪亮,洪亮到顶了,这也许是周朝的旧乐吧?”为他歌唱《魏风》,他说:“真美妙啊,多么轻飘浮泛!声音虽大而委婉曲折,节拍局促却容易歌唱,如果再用道德进行辅佐,那一定是个贤明的君主。”为他歌唱《唐风》,他说:“忧思多么深沉啊!也许是陶唐氏的遗民吧?不然的话,怎么会忧思如此深远呢?不是美德者的后代,谁能够这么样?”为他歌唱《陈风》,他说:“国家没有主人,难道能维持长久吗?”从《郐风》以下,公子札不再评论。为他歌唱《小雅》,他说:“真美妙啊!虽然有忧思但没有背叛的意思,虽然有怨恨但不尽情倾吐,莫不是周德衰落时的乐曲吧?还有先王的遗民在啊。”为他歌唱《大雅》,他说:“真宽广啊,多和美啊!柔婉曲折而本体则刚劲有力,大概表现的是文王的德行吧?”为他歌唱《颂》,他说:“美极了!刚劲而不放肆,柔婉曲折而不卑下靡弱,紧密而不局促逼迫,悠远疏旷而不散漫游离,变化多端而不过分,反复重叠而不使人厌倦,哀伤而不使人忧愁,快乐而不放浪过度,使用它而不会匮乏,宽广而不显露,施予而不会减少,收取而不会增多,静止而不显得留滞,流动而不显得泛滥。五音和谐,八风协调,节奏有一定的尺度,乐器交相鸣奏有一定顺序,与有盛德的相同。”公子札见到跳《象箾》、《南籥》舞,说:“真美妙啊!然而还有遗憾。”见到跳《大武》舞,说:“真美妙啊!周朝的兴盛时,大概就是这样的吧!”见到跳《韶濩》舞,他说:“圣人这么伟大,但还表现出缺点,圣人真不容易做啊。”见到跳《大夏》舞,他说:“真美妙啊!勤劳于民事而不自以为功,不是大禹还有谁能做到呢?”见到跳《韶箾》舞,他说:“道德到达顶点了,真伟大啊!就好像是天无所不覆盖,就好像是地无所不承载,德行大到了顶点,没有办法再增加了。尽善尽美到这里达到止境了!即使有别的乐舞,我也不敢再请求了!”
公子札出国聘问,是因为国君新立而与各国通好。因此他又到齐国聘问,与晏平仲很投机,对晏平仲说:“您赶快把封邑与政权交还给国君!没有封邑与政权,才能免于祸难。齐国的政权,将会有所归属,没有得到归属,祸难不会停止。”因此晏子通过陈桓子交出了政权与封邑,所以没有在栾、高发动的动乱中受害。
公子札到郑国去聘问,见到子产,就同是老朋友一样,送给子产白绢大带,子产送给他麻布衣服。公子札对子产说:“郑国的执政奢侈,祸难将要降临了。政权必然会落到您手中。您执掌国政,要用礼仪谨慎行事。不这样的话,郑国将覆灭。”
公子札到卫国,见到了蘧瑗、史狗、史、公子荆、公叔发、公子朝,很高兴,说:“卫国的君子很多,不会有祸患发生。”
公子札从卫国去晋国,准备在戚邑住宿。他听到钟声,说:“奇怪啊!我听说:‘发动变乱又不修德行,一定会受到杀戮’。这个人就在这里得罪了君王,害怕还恐怕不够,又有什么可欢乐的?这个人住在这里,就如同燕子在帐幕上筑巢。国君又没有安葬,难道可以欢乐吗?”于是离开了戚邑。孙文子听说后,终身不听琴瑟音乐。
公子札到了晋国,喜爱赵文子、韩宣子、魏献子,说:“晋国的国政将会集中在这三族了!”对叔向喜爱,将要离开时,对叔向说:“您努力吧!国君奢侈而大夫多能干,大夫又都富有,国政将归于大夫私族。您喜欢直言不讳,一定要设法自免于祸难。”
秋九月,齐公孙虿、公孙灶把他们国家的大夫高止放逐到北燕。乙未,高止出境。《春秋》说他“出逃”,是责备高止。高止喜欢生事并且以此为自己的功劳,又专横,所以祸难降临到他身上。
冬,孟孝伯去晋国,是为了回报范叔来我国聘问。
为了高氏遭难的缘故,高竖率领卢邑人发动叛乱。十月庚寅,闾丘婴率领军队包围了卢邑。高竖说:“如果能让高氏在齐国有后代,我就交出卢邑。”齐国人立敬仲的曾孙酀为高氏继承人,这是因为钦佩敬仲。十一月乙卯,高竖交出卢邑后出逃到晋国,晋国人在绵地筑城安置他。
郑伯有派公孙黑去楚国,公孙黑推辞说:“楚国、郑国的关系正恶劣,你却让我前往,这就等于杀死我。”伯有说:“你家世代都是行人。”公孙黑说:“可以去就去,不能去就不去,与世代行人有什么关系?”伯有准备强迫他去。公孙黑发怒,准备攻打伯有家,大夫们为他们和解。十二月己巳,郑大夫与伯有设立盟誓。裨谌说:“这个盟誓,能维持多久?《诗》说:‘君子多次结盟,动乱由此滋长。’现在这样做正是滋长动乱的举措。祸乱还没有终止,一定要到三年后才能舒解。”然明说:“国政将落到谁手中?”裨谌说:“好人代替坏人,这是天命,子产看来推托不掉。举拔人才不超越等级,依班次正轮到子产。选择善人举拔,则子产为世人所推重。上天又扫除了他的障碍,夺走了伯有的魂魄,让子西去世,子产怎么推托得了呢?上天降祸给郑国已经很久了,一定要让子产来平息它,郑国还能得到安定。不然的话,郑国将要灭亡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