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公十年

【原文】
 
[经]
 
十年春〔1〕,王正月。
 
夏,齐栾施来奔〔2〕。
 
秋七月,季孙意如、叔弓、仲孙貜帅师伐莒。
 
戊子,晋侯彪卒。
 
九月,叔孙婼如晋,葬晋平公。
 
十有二月甲子,宋公成卒〔3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十年:公元前532年。
〔2〕栾施:即子旗。
〔3〕成:《公羊》作戌,阮元考证谓当从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[传]
 
十年春,王正月,有星出于婺女〔1〕。郑裨灶言于子产曰:“七月戊子,晋君将死。今兹岁在颛顼之虚〔2〕,姜氏、任氏实守其地〔3〕。居其维首〔4〕,而有妖星焉〔5〕,告邑姜也〔6〕。邑姜,晋之妣也。天以七纪〔7〕,戊子,逢公以登〔8〕,星斯于是乎出。吾是以讥之〔9〕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婺女:即女宿。杜注:“客星也,不书,非孛。”
〔2〕颛顼之虚:即玄枵,在二十八宿中为女、虚、危三宿。
〔3〕姜氏、任氏:齐、薛二国。
〔4〕维:星次。婺女为玄枵之首。
〔5〕妖星:即客星。指突然增亮的星或明暗变化的星,也有可能是新增的星。
〔6〕邑姜:姜太公女,晋始封祖唐叔之母。婺女意为已出嫁之女,故言告邑姜。
〔7〕天以七纪:二十八宿分四方,每方各七宿。戊在天干排第七,所以推为七月戊子。
〔8〕逢公:殷诸侯,居齐地,以戊子日死,而妖星出现。
〔9〕讥:同“乩”,占卜,预测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齐惠栾、高氏皆耆酒〔1〕,信内多怨〔2〕,强于陈、鲍氏而恶之〔3〕。夏,有告陈桓子曰:“子旗、子良将攻陈、鲍。”亦告鲍氏。桓子授甲而如鲍氏,遭子良醉而骋,遂见文子〔4〕,则亦授甲矣。使视二子,则皆将饮酒。桓子曰:“彼虽不信,闻我授甲,则必逐我。及其饮酒也,先伐诸?”陈、鲍方睦,遂伐栾、高氏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齐惠栾、高氏:栾施子旗与高彊子良均齐惠公后代。
〔2〕内:妇人。
〔3〕强:强盛。
〔4〕文子:鲍国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子良曰:“先得公〔1〕,陈、鲍焉往?”遂伐虎门〔2〕。晏平仲端委立于虎门之外〔3〕,四族召之,无所往。其徒曰:“助陈、鲍乎?”曰:“何善焉?”“助栾、高乎?”曰:“庸愈乎〔4〕?”“然则归乎?”曰:“君伐焉归?”公召之而后入。公卜使王黑以灵姑銔率〔5〕,吉,请断三尺焉而用之。五月庚辰,战于稷〔6〕,栾、高败,又败诸庄〔7〕。国人追之,又败诸鹿门〔8〕。栾施、高彊来奔。陈、鲍分其室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先得公:先得到国君支持。此谓要挟国君以令国人。
〔2〕虎门:路寝门。杜注:“欲入,公不听,故伐公门。”
〔3〕端委:穿朝服。
〔4〕庸:岂。愈:超过。
〔5〕王黑:齐臣。灵姑銔:周王赐齐桓公的旌旗。
〔6〕稷:稷门,齐城门。
〔7〕庄:临淄城内大街。
〔8〕鹿门:齐城门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晏子谓桓子:“必致诸公。让,德之主也,让之谓懿德。凡有血气,皆有争心,故利不可强〔1〕,思义为愈。义,利之本也,蕰利生孽〔2〕。姑使无蕰乎,可以滋长。”桓子尽致诸公,而请老于莒〔3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不可强:不可强取。
〔2〕蕰:蓄,积。孽:妖害。
〔3〕莒:齐邑,在齐东部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桓子召子山〔1〕,私具幄幕、器用、从者之衣屦,而反棘焉〔2〕。子商亦如之,而反其邑。子周亦如之,而与之夫于〔3〕。反子城、子公、公孙捷〔4〕,而皆益其禄。凡公子、公孙之无禄者,私分之邑。国之贫约孤寡者,私与之粟。曰:“《诗》云‘陈锡载周’〔5〕,能施也,桓公是以霸。”公与桓子莒之旁邑,辞。穆孟姬为之请高唐〔6〕,陈氏始大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子山:与子商、子周均为襄公三十一年子尾所逐的公子。
〔2〕棘:在今临淄西北,近稷门。
〔3〕夫于:在今山东邹平县东。
〔4〕子城、子公、公孙捷:均为昭公八年子旗所逐者。
〔5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文王》。载,今作“哉”。
〔6〕穆孟姬:景公母。高唐:今山东高唐县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秋七月,平子伐莒取郠〔1〕,献俘,始用人于亳社〔2〕。臧武仲在齐,闻之,曰:“周公其不飨鲁祭乎!周公飨义,鲁无义。《诗》曰:‘德音孔昭,视民不佻〔3〕。’佻之谓甚矣,而壹用之〔4〕,将谁福哉!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郠(gěng):莒邑,在今山东沂水县。
〔2〕亳社:殷社。鲁献俘应于周公庙。
〔3〕所引诗见《诗·小雅·鹿鸣》。昭,明。视,示。佻,刻薄。
〔4〕壹:专一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戊子,晋平公卒。郑伯如晋,及河,晋人辞之。游吉遂如晋。
 
九月,叔孙婼、齐国弱、宋华定、卫北宫喜、郑罕虎、许人、曹人、莒人、邾人、薛人、杞人、小邾人如晋,葬平公也。郑子皮将以币行〔1〕。子产曰:“丧焉用币?用币必百两〔2〕,百两必千人,千人至,将不行〔3〕。不行,必尽用之。几千人而国不亡?”子皮固请以行。既葬,诸侯之大夫欲因见新君。叔孙昭子曰:“非礼也。”弗听。叔向辞之,曰:“大夫之事毕矣,而又命孤。孤斩焉在衰绖之中〔4〕,其以嘉服见,则丧礼未毕。其以丧服见,是重受吊也,大夫将若之何?”皆无辞以见。子皮尽用其币,归,谓子羽曰:“非知之实难,将在行之。夫子知之矣,我则不足。《书》曰:‘欲败度,纵败礼〔5〕。’我之谓矣。夫子知度与礼矣,我实纵欲而不能自克也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以币行:奉献礼物,拜见新君。
〔2〕百两:一百辆车。
〔3〕行:还。
〔4〕斩焉:哀痛貌。
〔5〕所引《书》已佚,古文《尚书》入《太甲》中篇。度,法度。纵,随心所欲,放纵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昭子至自晋,大夫皆见,高彊见而退。昭子语诸大夫曰:“为人子,不可不慎也哉!昔庆封亡,子尾多受邑而稍致诸君,君以为忠而甚宠之。将死,疾于公宫〔1〕,辇而归,君亲推之。其子不能任,是以在此。忠为令德,其子弗能任,罪犹及之,难不慎也〔2〕?丧夫人之力〔3〕,弃德旷宗〔4〕,以及其身,不亦害乎?《诗》曰:‘不自我先,不自我后〔5〕。’其是之谓乎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疾于公宫:在公宫被疾。
〔2〕难:“奈何”的合音。
〔3〕夫人:指子尾。力:功劳。
〔4〕旷宗:使宗庙得不到祭祀。
〔5〕所引诗见《诗·小雅·正月》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冬十二月,宋平公卒。初,元公恶寺人柳〔1〕,欲杀之。及丧,柳炽炭于位〔2〕,将至,则去之。比葬,又有宠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元公:平公太子佐。
〔2〕位:丧位。时天寒,炽炭使位暖,去之则便于坐。
 
【翻译】
 
[经]
 
十年春,周历正月。
 
夏,齐栾施逃来我国。
 
秋七月,季孙意如、叔弓、仲孙貜率领军队攻打莒国。
 
戊子,晋平公彪去世。
 
九月,叔孙婼去晋国,参加晋平公葬礼。
 
十二月甲子,宋平公成去世。
 
[传]
 
十年春,周历正月,有客星出现在婺女宿。郑裨灶对子产说:“七月戊子,晋国国君将死。今年岁星在玄枵,姜氏、任氏据有玄枵的分野。婺女星在玄枵首位,而有客星出现,是预告灾祸将降临给邑姜。邑姜,是晋始封君的母亲。天际以七来记载,戊子,逢公去世,客星在那时候出现。我是根据这些来预测的。”
 
齐惠公族人栾氏、高氏都嗜好饮酒,听信妇人的话而导致怨恨他们的人很多。他们势力比陈氏、鲍氏强盛而又厌恶陈氏、鲍氏。夏,有人报告陈桓子说:“子旗、子良将攻打陈氏、鲍氏。”同时也报告了鲍氏。桓子把武器衣甲发放给部下而去鲍氏家,路上遇到子良喝醉了酒驾车奔驰,就去进见鲍文子,鲍文子也已经把武器衣甲发放给部下了。派人去窥探子旗、子良,他们都正打算喝酒。陈桓子说:“攻打我们的事虽然不真实,但他们听说我们发放武器衣甲,就一定会放逐我们。乘他们在饮酒,先去攻打他们怎么样?”陈、鲍二家关系正亲密,于是就去攻打栾氏、高氏。
 
子良说:“先得到国君的支持,陈氏、鲍氏能跑到哪里去。”就攻打虎门。晏平仲穿着朝服站在虎门外,四族都召唤他,他全都不去。他的手下问他:“帮助陈氏、鲍氏吗?”晏平仲说:“他们有什么善行值得帮助?”又问:“帮助栾氏、高氏吗?”晏平仲说:“他们难道比陈氏、鲍氏好吗?”手下又问:“那么回去吧?”晏平仲说:“国君遭到攻打,我回哪里去?”齐景公召见他,然后进宫。景公为了派王黑用灵姑銔领兵而占卜,吉利,请求将旗砍断三尺后再使用。五月庚辰,在稷门交战,栾氏、高氏打败,又在庄街被打败。国人追击他们,又在鹿门打败他们。栾施、高彊逃来我国。陈氏、鲍氏瓜分了栾氏、高氏的家财。
 
晏子对陈桓子说:“一定要把两家的财产交给国君。谦让,是德行的主体,谦让别人称为美德。凡是有血气的人,都有争竞之心,所以对利益不可强取,要想到道义能胜过一切。道义,是利益的根本,蓄积利益就会产生妖孽。姑且让它没有蓄积吧,可以让它慢慢增长。”桓子把所得到的全都交给景公,而请求在莒地养老。
 
陈桓子召见子山,私下里准备了帐幕、器物、从者的衣服鞋子,而还给他棘地。对子商也是这样,也归还他的封邑。子周也是这样,而给了他夫于。让子城、子公、公孙捷回国,都给他们增加俸禄。凡是公子、公孙中没有俸禄的,私下分给他们封邑。国中贫困孤寡的人,私下给他们粮食。说:“《诗》说‘陈列获得的赏赐来给别人就创建了周朝’,这就是能够施舍的缘故,桓公因为这样而成为盟主。”齐景公给陈桓子莒邑邻近的城邑,陈桓子辞谢了。穆孟姬为他请求高唐,陈氏开始强大。
 
秋七月,季平子攻打莒国占领郠地,奉献俘虏,开始在亳社用人祭祀。臧武仲在齐国,听说后,说:“周公也许将不享用鲁国的祭祀了吧!周公享用合乎道义的祭祀,鲁国不合乎道义。《诗》说:‘德行高尚有美名,待民宽厚不刻薄。’鲁国这样做可称得上刻薄过分了。而又专门这样做,上天将会赐福给谁呢!”
 
戊子,晋平公去世。郑简公去晋国,到黄河边,晋国人辞谢。游吉于是就去晋国。
 
九月,叔孙婼、齐国弱、宋华定、卫北宫喜、郑罕虎、许国人、曹国人、莒国人、邾国人、薛国人、杞国人、小邾国人去晋国,参加晋平公葬礼。郑罕虎准备带了礼物去。子产说:“吊丧哪里用得着礼物?用礼物就一定要一百辆车,一百辆车一定要一千个人跟从。一千个人到那儿,一时回不来。回不来,就一定要把礼物用完。几次派千人送礼,国家还有不灭亡的吗?”罕虎坚持一定要这样做。安葬了晋平公后,诸侯的大夫想因此而拜见新君。叔孙婼说:“这是不合乎礼的。”大夫们不听。叔向拒绝说:“大夫前来吊丧的事已办完了,而又命令孤。孤哀痛地处在守丧期间,如果穿吉服相见,丧礼却还没有结束;如果穿着丧服相见,是再次接受吊唁,大夫准备怎么办?”众人都没有理由再请见。罕虎把带去的礼物都用完了,回国,对子羽说:“难的不是在懂得道理,而是在怎样实行。这点子产是懂得了,我却不够。《书》说:‘欲望败坏法度,放纵败坏礼法。’这说的就是我。子产知道法度与礼法了,我却是放纵欲望而不能自我克制。”
 
叔孙婼从晋国回来,大夫们都来进见,高彊进见后就退了出去。叔孙婼对大夫们说:“作为一个人的儿子,不可以不谨慎啊!往昔庆封逃亡,子尾得到很多城邑而略微还给国君一部分,国君认为他忠诚而很宠爱他。他临死时,在公宫得病,用车送他回家,国君亲自推车。他的儿子不能继承他,因此到了这儿。忠诚是美德,他的儿子不能继承,罪过尚且降临身上,怎么能不谨慎呢?丧失了先人的功劳,抛弃了德行,使宗庙得不到祭祀,罪过延及自身,不是祸害吗?《诗》说:‘我生不早又不晚,灾祸降在我身上。’说的就是他吧?”
 
冬十二月,宋平公去世。起初,宋元公对寺人柳很厌恶,想把他杀了。等到有了丧事,寺人柳烧了炭炉暖和元公的丧位,元公将到,才把炭炉拿走。到安葬了平公后,寺人柳又得到元公宠爱。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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