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[经]
四年春〔1〕,王正月,大雨雹。
夏,楚子、蔡侯、陈侯、郑伯、许男、徐子、滕子、顿子、胡子、沈子、小邾子、宋世子佐、淮夷会于申〔2〕。
楚人执徐子。
秋七月,楚子、蔡侯、陈侯、许男、顿子、胡子、沈子、淮夷伐吴。
执齐庆封杀之。
遂灭赖〔3〕。
九月,取鄫〔4〕。
冬十有二月乙卯,叔孙豹卒。
【注释】
〔1〕四年:公元前538年。
〔2〕楚子:楚灵王。蔡侯:蔡灵侯。陈侯:陈哀公。郑伯:郑简公。许男:许悼公。滕子:滕悼公。小邾子:小邾穆公。淮夷:见僖公十三年注。申:在今河南南阳市北。
〔3〕赖:国名,地在今湖北随州东北。
〔4〕鄫:本国,姒姓,襄公六年被莒国灭亡。地在今山东枣庄市东。
【原文】
[传]
四年春,王正月,许男如楚,楚子止之,遂止郑伯,复田江南,许男与焉。使椒举如晋求诸侯〔1〕,二君待之。椒举致命曰:“寡君使举曰,日君有惠〔2〕,赐盟于宋,曰,晋、楚之从,交相见也。以岁之不易〔3〕,寡人愿结欢于二三君,使举请间。君若苟无四方之虞〔4〕,则愿假宠以请于诸侯〔5〕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椒举:即伍举,食邑于椒。
〔2〕日:往日。
〔3〕不易:多难。
〔4〕虞:戒备、担忧。这句是外交辞令。
〔5〕假宠:借以光耀。
【原文】
晋侯欲勿许。司马侯曰:“不可。楚王方侈,天或者欲逞其心,以厚其毒而降之罚,未可知也。其使能终〔1〕,亦未可知也。晋、楚唯天所相,不可与争。君其许之,而修德以待其归〔2〕。若归于德,吾犹将事之,况诸侯乎?若适淫虐,楚将弃之,吾又谁与争?”公曰:“晋有三不殆〔3〕,其何敌之有?国险而多马,齐、楚多难。有是三者,何乡而不济?”对曰:“恃险与马,而虞邻国之难〔4〕,是三殆也。四岳、三涂、阳城、大室、荆山、中南〔5〕,九州之险也,是不一姓。冀之北土〔6〕,马之所生,无兴国焉。恃险与马,不可以为固也,从古以然。是以先王务修德音以亨神人〔7〕,不闻其务险与马也。邻国之难,不可虞也。或多难以固其国,启其疆土;或无难以丧其国,失其守宇。若何虞难?齐有仲孙之难而获桓公〔8〕,至今赖之。晋有里、㔻之难而获文公〔9〕,是以为盟主。卫、邢无难,敌亦丧之〔10〕。故人之难,不可虞也。恃此三者,而不修政德,亡于不暇,又何能济?君其许之!纣作淫虐,文王惠和〔11〕,殷是以陨,周是以兴,夫岂争诸侯?”乃许楚使。使叔向对曰:“寡君有社稷之事,是以不获春秋时见〔12〕。诸侯,君实有之,何辱命焉?”椒举遂请昏,晋侯许之。
【注释】
〔1〕能终:能得善终。
〔2〕归:归宿,结局。
〔3〕殆:危。
〔4〕虞:乐。以为己乐,即依靠、寄希望之意。
〔5〕四岳:东岳泰山,西岳华山,南岳衡山,北岳恒山。三涂:在河南嵩县南,一名水门。或云指太行、崤渑、轘辕。阳城:在今河南登封市东南。大室:即河南登封市北嵩山。荆山:在今湖北南漳县西。中南:即陕西南部的终南山。
〔6〕冀之北土:冀州北面地区,指燕、代一带。
〔7〕亨:同“享”。
〔8〕仲孙:即公孙无知。事见庄公八年、九年。
〔9〕里、㔻:里克、㔻郑。事见僖公九年。
〔10〕丧:亡。闵公二年狄灭卫,僖公二十五年卫灭邢。
〔11〕惠和:贤惠和顺。
〔12〕杜注:“言不得自往。谦辞。”
【原文】
楚子问于子产曰:“晋其许我诸侯乎?”对曰:“许君。晋君少安〔1〕,不在诸侯。其大夫多求,莫匡其君。在宋之盟,又曰如一,若不许君,将焉用之〔2〕?”王曰:“诸侯其来乎?”对曰:“必来。从宋之盟,承君之欢,不畏大国〔3〕,何故不来?不来者,其鲁、卫、曹、邾乎?曹畏宋,邾畏鲁,鲁、卫逼于齐而亲于晋,唯是不来〔4〕。其余,君之所及也,谁敢不至?”王曰:“然则吾所求者,无不可乎?”对曰:“求逞于人,不可。与人同欲,尽济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少安:杜注:“安于小,小不能远图。”
〔2〕焉用之:指焉用宋盟。
〔3〕大国:指晋国。
〔4〕唯:因。
【原文】
大雨雹。季武子问于申丰曰:“雹可御乎〔1〕?”对曰:“圣人在上,无雹,虽有,不为灾。古者,日在北陆而藏冰〔2〕,西陆朝觌而出之〔3〕。其藏冰也,深山穷谷,固阴冱寒〔4〕,于是乎取之。其出之也,朝之禄位〔5〕,宾食丧祭〔6〕,于是乎用之。其藏之也,黑牡、秬黍〔7〕,以享司寒〔8〕。其出之也,桃弧、棘矢,以除其灾。其出入也时。食肉之禄〔9〕,冰皆与焉。大夫命妇,丧浴用冰。祭寒而藏之,献羔而启之〔10〕,公始用之。火出而毕赋〔11〕,自命夫、命妇,至于老疾,无不受冰。山人取之〔12〕,县人传之〔13〕,舆人纳之,隶人藏之〔14〕。夫冰以风壮〔15〕,而以风出。其藏之也周,其用之也遍,则冬无愆阳〔16〕,夏无伏阴〔17〕,春无凄风〔18〕,秋无苦雨〔19〕,雷不出震〔20〕,无灾霜雹,疠疾不降,民不夭札〔21〕。今藏川池之冰,弃而不用,风不越而杀〔22〕,雷不发而震。雹之为灾,谁能御之?《七月》之卒章〔23〕,藏冰之道也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御:止,防止。
〔2〕北陆:指虚宿与危宿。日在北陆时当夏历十二月。《周礼·凌人》:“正岁十有二月斩冰。”
〔3〕西陆:昴宿与毕宿。朝觌:早晨出现。昴、毕晨现为夏历四月。
〔4〕固:凝固。阴:寒气。冱:凝。
〔5〕朝之禄位:朝中各级官员。
〔6〕宾:迎宾。食:君王膳食。
〔7〕黑牡:黑色公羊。秬黍:黑色黍米。
〔8〕司寒:冬神玄冥。
〔9〕食肉之禄:有禄位分享祭肉的。
〔10〕献羔:用羔羊祭祀。
〔11〕火:大火星。指夏历三月火星黄昏出现。毕赋:分配完。
〔12〕山人:管山的小官。
〔13〕县人:地方官。
〔14〕舆人、隶人:均小官。
〔15〕壮:坚实。
〔16〕愆阳:过分的阳气。指冬暖。
〔17〕伏阴:潜伏的阴气。指夏寒。
〔18〕凄风:寒风。
〔19〕苦雨:连绵不断的雨。
〔20〕不出震:不损坏东西。
〔21〕夭札:短命及患流行病死。
〔22〕越:散。
〔23〕七月:《诗·豳风》篇名。其卒章有“二之日凿冰冲冲,三之日纳于凌阴。四之日其蚤,献羔祭韭”句,历叙取冰、藏冰、用冰。
【原文】
夏,诸侯如楚,鲁、卫、曹、邾不会。曹、邾辞以难〔1〕,公辞以时祭,卫侯辞以疾。郑伯先待于申。六月丙午,楚子合诸侯于申。椒举言于楚子曰:“臣闻诸侯无归,礼以为归。今君始得诸侯,其慎礼矣。霸之济否,在此会也。夏启有钧台之享〔2〕,商汤有景亳之命〔3〕,周武有孟津之誓〔4〕,成有岐阳之蒐〔5〕,康有酆宫之朝〔6〕,穆有涂山之会〔7〕,齐桓有召陵之师〔8〕,晋文有践土之盟〔9〕。君其何用?宋向戌、郑公孙侨在,诸侯之良也,君其选焉。”王曰:“吾用齐桓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难:国内不安定。
〔2〕钧台:在今河南禹县,夏启曾燕享诸侯于此。
〔3〕景亳:在今河南商丘市。
〔4〕孟津:在今河南孟津县,周武王曾两次会诸侯于此。
〔5〕岐阳:在今陕西岐山县。周成王曾大蒐于岐阳,与诸侯盟。
〔6〕酆宫:当为文王之庙,在今陕西户县。
〔7〕涂山:在今安徽怀远县东。周康、周穆会诸侯事仅见记载于此。
〔8〕召陵之师:见僖公四年。
〔9〕践土之盟:见僖公二十八年。
【原文】
王使问礼于左师与子产。左师曰:“小国习之,大国用之,敢不荐闻〔1〕?”献公合诸侯之礼六。子产曰:“小国共职,敢不荐守?”献伯、子、男会公之礼六。君子谓合左师善守先代,子产善相小国。王使椒举侍于后,以规过〔2〕。卒事,不规。王问其故,对曰:“礼,吾所未见者有六焉,又何以规〔3〕?”
【注释】
〔1〕荐闻:献上所听说的。杜注:“言所闻,谦示所未行。”
〔2〕规:纠正。
〔3〕杜注:“左师、子产所献六礼,楚皆未尝行。”
【原文】
宋大子佐后至,王田于武城〔1〕,久而弗见。椒举请辞焉。王使往,曰:“属有宗祧之事于武城〔2〕,寡君将堕币焉〔3〕,敢谢后见。”徐子,吴出也〔4〕,以为贰焉,故执诸申。
【注释】
〔1〕武城:当在今河南南阳市北。
〔2〕宗祧:此指为荐祭祀用之兽而打猎。
〔3〕堕币:输币,谓将输宋之币于宗庙。
〔4〕吴出:其母为吴女。
【原文】
楚子示诸侯侈〔1〕,椒举曰:“夫六王二公之事〔2〕,皆所以示诸侯礼也,诸侯所由用命也。夏桀为仍之会〔3〕,有缗叛之〔4〕。商纣为黎之蒐〔5〕,东夷叛之。周幽为大室之盟,戎狄叛之。皆所以示诸侯汰也,诸侯所由弃命也。今君以汰,无乃不济乎?”王弗听。
【注释】
〔1〕侈:即下文“汰”,骄奢。
〔2〕六王二公:启、汤、武、成、康、穆,及齐桓、晋文。
〔3〕仍:即任,太昊风姓后,地在今山东金乡县北。
〔4〕有缗:帝舜之后,姚姓。
〔5〕黎:黎丘,在今山西黎城县。
【原文】
子产见左师曰:“吾不患楚矣,汰而愎谏〔1〕,不过十年。”左师曰:“然。不十年侈,其恶不远,远恶而后弃。善亦如之,德远而后兴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愎谏:不听劝谏。
【原文】
秋七月,楚子以诸侯伐吴。宋大子、郑伯先归。宋华费遂、郑大夫从。使屈申围朱方〔1〕,八月甲申,克之。执齐庆封而尽灭其族。将戮庆封。椒举曰:“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。庆封唯逆命,是以在此,其肯从于戮乎〔2〕?播于诸侯〔3〕,焉用之?”王弗听,负之斧钺〔4〕,以徇于诸侯,使言曰:“无或如齐庆封,弑其君,弱其孤〔5〕,以盟其大夫。”庆封曰:“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,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,以盟诸侯。”王使速杀之。
【注释】
〔1〕屈申:屈荡子。朱方:吴人赐齐庆封邑,见襄公二十八年。
〔2〕其:同“岂”。从于戮:甘心被戮。
〔3〕播:言宣扬丑事。
〔4〕钺:大斧。
〔5〕孤:指齐景公,庆封以其年幼而轻弱之。
【原文】
遂以诸侯灭赖。赖子面缚衔璧,士袒,舆榇从之,造于中军〔1〕。王问诸椒举。对曰:“成王克许,许僖公如是,王亲释其缚,受其璧,焚其榇。”王从之。迁赖于鄢〔2〕。楚子欲迁许于赖,使鬥韦龟与公子弃疾城之而还。申无宇曰〔3〕:“楚祸之首,将在此矣。召诸侯而来,伐国而克,城竟莫校〔4〕。王心不违,民其居乎〔5〕?民之不处〔6〕,其谁堪之?不堪王命,乃祸乱也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中军:指楚王所率的军队。
〔2〕鄢:在今湖北宜城市南。
〔3〕申无宇:楚臣,见襄公三十年传。
〔4〕竟:边境。校:争论。
〔5〕居:安。
〔6〕不处:不安居。
【原文】
九月,取鄫,言易也。莒乱,著丘公立而不抚鄫,鄫叛而来,故曰取。凡克邑不用师徒曰取。
郑子产作丘赋〔1〕。国人谤之,曰:“其父死于路〔2〕,己为虿尾〔3〕。以令于国,国将若之何?”子宽以告〔4〕。子产曰:“何害?苟利社稷,死生以之〔5〕。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〔6〕,故能有济也。民不可逞,度不可改。《诗》曰:‘礼义不愆,何恤于人言〔7〕。’吾不迁矣。”浑罕曰〔8〕:“国氏其先亡乎〔9〕!君子作法于凉〔10〕,其敝犹贪〔11〕,作法于贪,敝将若之何?姬在列者〔12〕,蔡及曹、滕其先亡乎!偪而无礼。郑先卫亡,偪而无法。政不率法〔13〕,而制于心;民各有心,何上之有?”
【注释】
〔1〕丘赋:与丘甲同,即以丘为单位派定赋税。九夫为井,四井为邑,四邑为丘。
〔2〕死于路:子产父子国为尉氏等所杀。
〔3〕虿尾:长尾蝎的尾巴,有毒。此言子产毒害人民。
〔4〕子宽:郑大夫。
〔5〕以:由。
〔6〕度:法度。
〔7〕所引诗为逸诗。愆,过失。
〔8〕浑罕:即子宽。
〔9〕国氏:即子产族,以其父子国为氏。
〔10〕凉:薄。
〔11〕敝:后果,结果。
〔12〕列:列国。
〔13〕政:政策,政令。法:指先代之法。
【原文】
冬,吴伐楚,入棘、栎、麻〔1〕,以报朱方之役。楚沈尹射奔命于夏汭〔2〕,箴尹宜咎城钟离〔3〕,薳启彊城巢〔4〕,然丹城州来〔5〕。东国水,不可以城,彭生罢赖之师〔6〕。
【注释】
〔1〕棘:在今河南永城市南。栎:在今河南新蔡县北。麻:在今安徽砀山县东北。
〔2〕沈尹射:沈县尹,名射。沈,在今安徽临泉县。夏汭:夏淝水入淮处,在今安徽凤台县。
〔3〕钟离:在今安徽凤台县东北。
〔4〕巢:在今安徽寿县南。
〔5〕州来:在今安徽凤台县。
〔6〕赖之师:赖地筑城的军队。
【原文】
初,穆子去叔孙氏〔1〕,及庚宗〔2〕,遇妇人,使私为食而宿焉。问其行,告之故,哭而送之。适齐,娶于国氏,生孟丙、仲壬。梦天压己,弗胜。顾而见人,黑而上偻〔3〕,深目而豭喙,号之曰“牛助余”,乃胜之。旦而皆召其徒,无之。且曰:“志之。”及宣伯奔齐〔4〕,馈之。宣伯曰:“鲁以先子之故,将存吾宗,必召女。召女,何如?”对曰:“愿之久矣。”鲁人召之,不告而归〔5〕。既立,所宿庚宗之妇人献以雉〔6〕。问其姓〔7〕,对曰:“余子长矣,能奉雉而从我矣。”召而见之,则所梦也。未问其名,号之曰“牛”,曰“唯”。皆召其徒,使视之,遂使为竖〔8〕。有宠,长使为政〔9〕。公孙明知叔孙于齐〔10〕,归,未逆国姜,子明取之。故怒,其子长而后使逆之。田于丘莸〔11〕,遂遇疾焉。竖牛欲乱其室而有之,强与孟盟,不可。叔孙为孟钟,曰:“尔未际〔12〕,飨大夫以落之。”既具,使竖牛请日。入,弗谒。出,命之日。及宾至,闻钟声,牛曰:“孟有北妇人之客〔13〕。”怒,将往。牛止之。宾出,使拘而杀诸外。牛又强与仲盟,不可。仲与公御莱书观于公〔14〕,公与之环,使牛入示之。入,不示。出,命佩之。牛谓叔孙:“见仲而何?”叔孙曰:“何为?”曰:“不见,既自见矣,公与之环而佩之矣。”遂逐之,奔齐。疾急,命召仲,牛许而不召。
【注释】
〔1〕穆子:即叔孙豹,其离族事前未载。
〔2〕庚宗:鲁地。或云在今山东泗水县东。
〔3〕上偻:上身向前弯曲。
〔4〕宣伯:叔孙侨如,穆子之兄。其奔齐在成公十六年。
〔5〕不告:不告宣伯。
〔6〕献以雉:献雉表示有子。
〔7〕姓:子。
〔8〕竖:小臣。
〔9〕为政:理家政。
〔10〕公孙明:齐大夫,字子明。
〔11〕丘莸:地名,今所在不详。
〔12〕际:交际,交往。
〔13〕北妇人:指国姜。北妇人之客,杜注谓公孙明。
〔14〕莱书:公御士。观于公:在公宫游玩。
【原文】
杜洩见〔1〕,告之饥渴,授之戈〔2〕。对曰:“求之而至,又何去焉?”竖牛曰:“夫子疾病,不欲见人。”使置馈于个而退〔3〕。牛弗进,则置虚〔4〕,命彻。十二月癸丑,叔孙不食。乙卯,卒。牛立昭子而相之〔5〕。
【注释】
〔1〕杜洩:叔孙氏家宰。
〔2〕授之戈:杜注:“牛不食叔孙,叔孙怒,欲使杜洩杀之。”
〔3〕个:东西厢房。
〔4〕置虚:倒掉。
〔5〕昭子:叔仲带,名婼。
【原文】
公使杜洩葬叔孙。竖牛赂叔仲昭子与南遗〔1〕,使恶杜洩于季孙而去之。杜洩将以路葬〔2〕,且尽卿礼。南遗谓季孙曰:“叔孙未乘路,葬焉用之?且冢卿无路,介卿以葬,不亦左乎?”季孙曰:“然。”使杜洩舍路。不可,曰:“夫子受命于朝而聘于王,王思旧勋而赐之路,复命而致之君。君不敢逆王命而后赐之,使三官书之。吾子为司徒,实书名。夫子为司马,与工正书服〔3〕。孟孙为司空,以书勋。今死而弗以〔4〕,是弃君命也。书在公府而弗以,是废三官也。若命服,生弗敢服,死又不以,将焉用之?”乃使以葬。
季孙谋去中军。竖牛曰:“夫子固欲去之。”
【注释】
〔1〕南遗:季氏家臣。
〔2〕路:路车。为周王所赐。
〔3〕服:车服之器。
〔4〕以:用。
【翻译】
[经]
四年春,周历正月,下大冰雹。
夏,楚灵王、蔡灵侯、陈哀公、郑简公、许悼公、徐子、滕悼公、顿子、胡子、沈子、小邾穆公、宋太子佐、淮夷在申地相会。
楚国人拘捕徐子。
秋七月,楚灵王、蔡灵侯、陈哀公、许悼公、顿子、胡子、沈子、淮夷攻打吴国。
把齐庆封逮捕起来杀了。
接着灭亡了赖国。
九月,取得鄫地。
冬十二月乙卯,叔孙豹去世。
[传]
四年春,周历正月,许悼公去楚国,楚灵王把他留在楚国,又挽留了郑简公,再次在江南打猎,许悼公一起参加。楚灵王派椒举去晋国要求得到诸侯拥护会合诸侯,让郑简公、许悼公等候消息。椒举传达楚灵王的话说:“寡君派我来说:往日君王施与恩惠,赐敝国在宋国参加盟会,说晋国、楚国的从国互相朝见。由于年来多事,寡人愿与各位君王相会,派我来请示什么时候有空。君王如果四方边境没有忧患,那就希望借君王的威宠请诸侯们到会。”
晋平公想不答应楚国。司马侯说:“不能这样。楚王正狂妄不可一世,上天也许想让他满足欲望,以此增加别人对他的怨恨而降下惩罚,这是说不定的。或许让他能够得到善终,也是说不定的。晋、楚两国只有靠上天帮助,不是靠彼此的争战。君王还是答应他,而修明德行以等待他的结果。如果最终楚王有德行,连我们都将顺服他,更何况是诸侯呢?如果楚王追求淫佚暴虐,楚国自己会抛弃他,我们又能和谁争战?”晋平公说:“晋国有三不危,有谁能与我们匹敌?国家地势险要,多马,齐、楚多祸难。有了这三点,到什么地方不成功?”司马侯回答说:“凭仗险要与多马,把希望寄托在邻国的祸难上,这正是三危。四岳、三涂、阳城、太室、荆山、中南,是九州中险要之地,它们并不是归一家所有。冀州北面地区,是马蕃生的地带,没有一个强盛的国家。凭仗险要与多马,不能够作为巩固自己的条件,从古以来,都是如此。因此先王致力于修明德行使神明与人民高兴,没听说他们致力于地势险要与多马。邻国的祸难是不可以寄托的。有的国家因为多祸难而使国家巩固,开辟疆土;有的国家没有祸难却使国家沦亡,失去疆域。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祸难上?齐国有仲孙的祸难却得到了桓公,齐国至今还靠着他的馀荫。晋国有里克、㔻郑的祸难而得到文公,因此而成为盟主。卫、邢没有祸难,敌人也灭亡了他们。所以别国的祸难,是不能作为自己的寄托的。凭仗这三点,却不修明政令道德,挽救灭亡都来不及,又怎么能成功?君王还是答应楚国吧!纣王淫佚暴虐,文王贤惠和顺,殷朝因此灭亡,周朝因此兴起,难道只在于争夺诸侯?”晋平公于是答应了楚国使者的请求,派叔向去回答说:“寡君因为国内有事要处理,所以不能在春秋两季按时与贵君相见。诸侯,君王本来就得到他们的拥护,何劳大驾再赐命呢?”椒举于是为楚王求婚,晋平公同意了。
楚灵王问子产说:“晋国会同意我召集诸侯吗?”子产回答说:“会同意。晋君满足于小事安逸,志向不在于诸侯。他的大夫们多所需求,不会帮助国君。在宋国的盟约又规定诸侯对待楚国与晋国如同一国,如果不同意君王,还用得着在宋国的盟约吗?”楚灵王说:“诸侯会到会吗?”子产回答说:“一定会到会。服从在宋国的盟约,得到君王的欢心,不用害怕晋国,为什么不到会?不来的,大约是鲁、卫、曹、邾几国吧?曹国害怕宋国,邾国害怕鲁国,鲁、卫受到齐国的威逼而亲近晋国,因此不会到会。其馀国家,都在君王的势力范围里,谁敢不到会?”楚灵王说:“那么我所要求的没有办不到的了?”子产回答说:“从别人身上求得自己的满足,不行。与别人愿望相同,都能成功。”
下大冰雹。季武子向申丰询问说:“冰雹可以防止吗?”申丰回答说:“圣人在上,没有冰雹,即使有,也不造成灾害。古代的时候,太阳行走在虚宿与危宿时把冰藏起来,昴宿与毕宿在清晨出现时就把冰取出来。在藏冰的时候,物色深山穷谷,阴寒之气凝聚的地方,就在那儿凿取冰。当把冰从库房中拿出来时,凡是朝廷上有禄位的人,在迎宾、膳食、丧礼、祭祀时,都可以取用。在藏冰时,用黑公羊、黑黍米祭祀司寒神。在取出冰时,用桃木弓、荆棘箭祓除灾难。它收藏与取出都有一定的时间规定。凡是有禄位食祭肉的大夫,都能用到冰。大夫与命妇,死后用冰擦身子。祭祀司寒之神后收藏,奉献羔羊后启用,国君首先使用。大火星在黄昏出现时分配冰,从命夫、命妇,一直到退休有病的,全都分配到。山人凿取,县人运输,舆人交付,隶人收藏。冰由于寒风而坚固,而在春风吹时取出。它收藏周密,使用普遍,那就冬天不会过暖,夏天不会阴寒,春天没有寒冷的风,秋天没有连绵的雨,雷鸣不伤害人畜,霜雹不会造成灾害,瘟疫不会流行,人民不会夭折染流行病而死。如今收藏着河流水池中的冰,丢在一边不用,风不发散而凋伤草木,雷不作声而震坏东西。冰雹造成灾害,谁能够防止?《七月》的最后一章,说的就是藏冰的方法。”
夏,诸侯去楚国,鲁、卫、曹、邾没参加会见。曹国、邾国借口国内不安定,昭公以要举行祭祀推辞,卫襄公推说有病。郑简公先在申地等待。六月丙午,楚灵王在申地会合诸侯。椒举对楚灵王说:“我听说诸侯不固定归顺谁,谁有礼就归顺谁。现在君王初次得到诸侯拥护,对礼仪要慎重,霸业成功与否,就在这次会见。夏启有在钧台的宴享,商汤有在景亳的命令,周武王有在孟津的盟誓,周成王有在岐阳的打猎,周康王有在酆宫的朝会,周穆王有在涂山的会见,齐桓公有在召陵的会师,晋文公有在践土的盟会。君王准备采用哪种形式?宋向戌、郑公孙侨在,他们是诸侯大夫中的贤良,君王可以选择任用他们。”楚灵王说:“我采用齐桓公的方式。”
楚灵王派人向向戌与子产询问礼仪。向戌说:“小国学习礼仪,大国使用它,岂敢不进献所听说的?”献上了公会合诸侯的礼仪六项。子产说:“小国的职责就是供奉大国,岂敢不进献日常所做的?”献上了伯、子、男会见公的礼仪六项。君子认为向戌善于保持先代的礼仪,子产善于辅佐小国。楚灵王让椒举侍立在自己身后,以纠正过失。礼仪结束,椒举没有纠正过一次。楚灵王问他缘故,他回答说:“礼仪中我没见到过的有六项,又怎能纠正?”
宋太子佐迟到了,楚灵王在武城打猎,很久没有接见他。椒举请楚灵王辞谢他。灵王派使者前往,说:“正遇到在武城有宗庙祭祀的事,寡君将把贵国的礼物献于宗庙,谨此为不能及时接见您而致歉。”徐子,是吴国女子所生,楚灵王认为他有叛离之心,所以在申地把他逮捕起来。
楚灵王在诸侯面前显示出骄奢,椒举说:“六王二公会合诸侯,都是以此向诸侯显示礼仪,诸侯因此而服从命令。夏桀在有仍举行会见,有缗背叛他。商纣在黎地打猎,东夷背叛他。周幽王在太室举行盟会,戎狄背叛他。这都是向诸侯显示骄奢,诸侯由此而不服从命令。如今君王过于骄奢,恐怕不会成功吧?”楚灵王不听。
子产见到向戌,说:“我不担心楚国了。楚王骄奢而不听从劝谏,不超过十年就要完蛋。”向戌说:“说的是。没有十年的骄奢,他的恶名不能远播,恶名远播后便会被抛弃。善也是这样,德行远播后才能兴旺。”
秋七月,楚灵王率领诸侯攻打吴国。宋太子、郑简公先回国。宋华费遂、郑大夫跟随楚王。楚灵王命屈申包围朱方,八月甲申,攻下朱方,擒获齐庆封而把他的族人全部消灭。楚灵王将要杀戮庆封。椒举说:“臣听说没有缺点的人才可以杀戮人。庆封就因为违逆君命,所以逃亡到这里,他难道会肯乖乖被杀吗?万一他在诸侯面前揭你的短,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”楚灵王不听,让庆封背上斧钺,在诸侯军中游行示众,让他说:“不要像齐庆封一样,杀死他的国君,削弱国君的孤儿,来和他的大夫会盟。”庆封说:“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子围一样,杀死他的国君兄长的儿子麇而自己取代他,来和诸侯会盟。”楚灵王让人赶快把他杀了。
于是带领诸侯的军队灭亡了赖国。赖子反绑着双手,口中衔着璧,士袒露上身,抬着棺木跟着,来到中军。楚灵王向椒举询问如何处理,椒举回答说:“成王攻下许国,许僖公就是这样做的,成王亲自解开了他的捆绑,接受了他的璧,烧毁了他的棺木。”楚灵王照他的话做了。把赖国迁到鄢地。楚灵王想把许国迁到赖国,派鬥韦龟与公子弃疾为许国筑城后回国。申无宇说:“楚国祸乱的开端将在这里了。召集诸侯诸侯便来,攻打国家便能攻下,在边境筑城没人争论。国君的心意全都能够满足,人民能够安居吗?人民不能得到安居,谁能受得了?不能忍受君王的命令,就是祸乱。”
九月,取得鄫地,是说得来非常容易。莒国发生动乱,著丘公立为国君而不安抚鄫地,鄫叛离莒国来投靠我国,所以说“取”。凡是获得城邑没有动用军队的称为“取”。
郑子产实施丘赋,国人毁谤他,说:“他的父亲死在路上,他自己毒如蝎子的尾巴。他在国内发号施令,国家将会怎么样?”子宽把这话告诉子产。子产说:“有什么妨害?只要对国家有利,死生都不计较。再说我听说做善事的人不改变他的法度,所以能够获得成功。人民不能满足,法度不能改变。《诗》说:‘在礼义上没有过失,何必担心别人闲言。’我不会改变了。”子宽说:“国氏也许要先灭亡了吧!君子制订法令倾向于凉薄,尚且会产生贪婪的结果,制订法令倾向于贪婪,结果将会怎样?姬姓列国,蔡国与曹国、滕国大概是先灭亡的国家吧!它们受到大国的逼迫而无礼。郑国比卫国先灭亡,因为郑国受到大国的逼迫而没有法度。政令不根据法度,而凭自己的心意决定;人民各有各的心意,怎么会服从上面的人?”
冬,吴国攻打楚国,攻入棘、栎、麻地,以报复楚国攻打朱方的战役。楚沈尹射接受命令奔赴夏汭,箴尹宜咎修筑钟离的城墙,薳启彊修筑巢地的城墙,然丹修筑州来的城墙。东部发大水,不能筑城,彭生撤回了在赖地筑城的军队。
起初,穆子离开叔孙氏出走,到达庚宗,遇到一个女人,他让这女人私下给自己东西吃,并留宿在她家里。女人问他的来历,他告诉自己的情况,女人哭着送他上路。穆子到了齐国,娶了国氏的女儿,生下孟丙、仲壬。有一次穆子做梦梦见天塌下来压自己,他快要顶不住了,回过头来看见一个人,肤色很黑,上身伛偻,眼睛深陷,嘴巴似猪,他就大叫说:“牛,快来帮帮我!”那人来帮忙,这才顶住了。早晨,穆子把手下的人全都召集在一起,没有一个像梦中见到的,就说:“记住这个人的长相。”到了宣伯逃亡到齐国,穆子送给他食物。宣伯说:“鲁国由于我们先人的缘故,将会保存我们的宗族,一定会召你回国。召你回国,你打算怎么样?”穆子回答说:“我已经盼望很久了。”鲁国人召穆子回国,穆子也没向宣伯打招呼就动身了。穆子继承了叔孙氏职务后,在庚宗留宿的女人前来献上野鸡。穆子问她儿子的情况,她回答说:“我的儿子已长大了,能够拿着野鸡跟从我了。”穆子召见那孩子,就同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。他没问孩子名字,高声叫他“牛”,孩子回答说“哎”。穆子把手下人全召集到一起,让他们看这孩子,于是让他做了小臣。竖牛得到穆子的宠爱,长大了穆子让他主管家政。穆子在齐国时与公孙明交好,他回国后没派人把妻子国姜接回鲁国,公孙明就娶了国姜。穆子因此发怒,等到儿子长大了就派人把他们接到鲁国。穆子在丘莸打猎,由此得了病。竖牛想扰乱家庭而占有它,强迫孟丙与他设盟,孟丙不肯。穆子为孟丙铸了口钟,说:“你还没正式与人交际,我为你设享礼宴请大夫们来庆祝钟的落成。”孟丙完成了享礼的准备,让竖牛去向穆子请示日期。竖牛进去后,没有谒见穆子,出来,假传穆子的命令确定日子。到那天宾客来了,穆子听到钟声,竖牛说:“孟丙在宴请北边女人的客人。”穆子大怒,要去阻止,竖牛劝阻了他。宾客走后,穆子派人拘捕了孟丙,杀死在郊外。竖牛又强迫仲壬与他设盟,仲壬不肯。仲壬与昭公的御者莱书一起去公宫游玩,昭公赐给他玉环。仲壬让竖牛拿进去给穆子看。竖牛进去后没拿给穆子看,出来后,假传穆子的命令让仲壬佩带玉环。竖牛对穆子说:“把仲壬引见给国君怎么样?”穆子说:“为什么?”竖牛说:“你不引见,他已经自己去进见了,国君赐给他玉环佩带在身上了。”穆子于是把仲壬赶走,仲壬逃到齐国。穆子病危,命令召仲壬回来,竖牛答应了却不去召他。
杜洩进见,穆子告诉他自己又饥又渴,给他戈,让他去杀竖牛。杜洩回答说:“是你把他找来的,又干吗要除掉他?”竖牛说:“他老人家病重,不想见人。”让别人把送来的食物放在厢房里就退出。竖牛不把食物拿进去,把它倒了,命人撤走食具。十二月癸丑,穆子开始没吃到东西,乙卯,死去。竖牛立了昭子而自己辅佐他。
昭公派杜洩安葬穆子。竖牛贿赂叔仲昭子与南遗,让他们在季孙面前说杜洩的坏话以此把他除掉。杜洩打算用路车随葬,并全都依卿的葬礼安葬。南遗对季孙说:“叔孙没有乘坐过路车,安葬时怎么能用它?再说执政的卿没有路车,次卿却用来随葬,岂不是不合规矩了吗?”季孙说:“不错。”让杜洩不要用路车。杜洩不肯,说:“我家先生接受朝廷的命令去向天子聘问,天子思念他过去的勋劳而赐给他路车,他回国复命而把路车交给国君。国君不敢违反天子的命令而再次把路车赐给他,命令三个官员把这事记载下来。您为司徒,记载姓名。我家先生当时为司马,让工正记下车服。孟孙为司空,记录功勋。如今他死了却不让用,这是背弃国君的命令。记载藏在公府而不用路车,这是废弃了三位记载的官员。如果君王赐予的车服,活着时不敢用,死了又不让用,在什么场合用呢?”季孙这才同意他用路车随葬。
季孙计划撤销中军,竖牛说:“我家先生本来就想撤销它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