襄公十三年

【原文】
 
[经]
 
十有三年春〔1〕,公至自晋。
 
夏,取邿〔2〕。
 
秋九月庚辰,楚子审卒〔3〕。
 
冬,城防〔4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十有三年:公元前560年。
〔2〕邿(shī):小国,地在今山东济宁市南。
〔3〕楚子:楚共王。
〔4〕防:指东防,见隐公九年注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[传]
 
十三年春,公至自晋,孟献子书劳于庙〔1〕,礼也。
 
夏,邿乱,分为三。师救邿,遂取之。凡书“取”,言易也。用大师焉曰“灭”,弗地曰“入〔2〕”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书劳:即策勋,把功劳记载下来。
〔2〕弗地:不占有它的土地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荀罃、士鲂卒。晋侯蒐于绵上以治兵〔1〕,使士匄将中军,辞曰:“伯游长〔2〕。昔臣习于知伯〔3〕,是以佐之,非能贤也。请从伯游。”荀偃将中军,士匄佐之。使韩起将上军,辞以赵武。又使栾黡,辞曰:“臣不如韩起。韩起愿上赵武,君其听之!”使赵武将上军,韩起佐之。栾黡将下军,魏绛佐之。新军无帅,晋侯难其人,使其什吏〔4〕,率其卒乘官属,以从于下军,礼也。晋国之民,是以大和,诸侯遂睦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绵上:在今山西翼城县西。治兵:检阅军队。
〔2〕伯游:荀偃。
〔3〕习:了解、熟悉。知伯:即荀罃。
〔4〕什吏:即十吏,指军尉、司马、司空、舆尉、候奄及其副职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君子曰:“让,礼之主也。范宣子让〔1〕,其下皆让。栾黡为汰〔2〕,弗敢违也。晋国以平〔3〕,数世赖之〔4〕,刑善也夫〔5〕!一人刑善,百姓休和〔6〕,可不务乎?《书》曰:‘一人有庆,兆民赖之,其宁惟永〔7〕。’其是之谓乎?周之兴也,其《诗》曰:‘仪刑文王,万邦作孚〔8〕。’言刑善也。及其衰也,其《诗》曰:‘大夫不均,我从事独贤〔9〕。’言不让也。世之治也,君子尚能而让其下,小人农力以事其上,是以上下有礼,而谗慝黜远,由不争也,谓之懿德。及其乱也,君子称其功以加小人,小人伐其技以冯君子〔10〕,是以上下无礼,乱虐并生,由争善也,谓之昏德。国家之敝,恒必由之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范宣子:即士匄。
〔2〕汰:“汏”的俗字,骄侈。
〔3〕平:和平,团结。
〔4〕赖:利。
〔5〕刑:法。
〔6〕百姓:百官族姓。休和:安逸和平。
〔7〕所引句见《尚书·吕刑》。
〔8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文王》。仪刑,效法。孚,信。
〔9〕所引诗见《诗·小雅·北山》。
〔10〕伐:称。冯:凌越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楚子疾,告大夫曰〔1〕:“不穀不德,少主社稷,生十年而丧先君,未及习师保之教训〔2〕,而应受多福。是以不德,而亡师于鄢〔3〕,以辱社稷,为大夫忧,其弘多矣〔4〕。若以大夫之灵,获保首领以殁于地,唯是春秋窀穸之事〔5〕,所以从先君于祢庙者〔6〕,请为‘灵’若‘厉’〔7〕。大夫择焉!”莫对。及五命乃许。秋,楚共王卒。子囊谋谥。大夫曰:“君有命矣。”子囊曰:“君命以共,若之何毁之?赫赫楚国,而君临之,抚有蛮夷,奄征南海〔8〕,以属诸夏,而知其过,可不谓共乎?请谥之‘共’。”大夫从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大夫:指卿。
〔2〕师保:指太子太师、少师,太子太保、少保,太子太傅、少傅,均为教育太子的官。
〔3〕亡师于鄢:在成公十六年。
〔4〕弘多:即多。
〔5〕春秋:指祭祀。窀穸(zhūnxī):墓穴。
〔6〕祢庙:父庙。生称父,死称考,入庙称祢。
〔7〕灵、厉:指谥号。灵、厉在当时是恶谥。
〔8〕奄:大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吴侵楚,养由基奔命〔1〕,子庚以师继之〔2〕。养叔曰:“吴乘我丧,谓我不能师也,必易我而不戒。子为三覆以待我,我请诱之。”子庚从之。战于庸浦〔3〕,大败吴师,获公子堂。君子以吴为不吊〔4〕。《诗》曰:“不吊昊天,乱靡有定〔5〕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奔命:谓急行军中为前锋。
〔2〕子庚:公子午,时为司马。
〔3〕庸浦:楚地。在今安徽无为县南。
〔4〕不吊:不善。
〔5〕所引诗见《诗·小雅·节南山》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冬,城防,书事,时也。于是将早城,臧武仲请俟毕农事,礼也。
 
郑良霄、大宰石㚟犹在楚。石㚟言于子囊曰:“先王卜征五年,而岁习其祥〔1〕,祥习则行,不习则增修德而改卜。今楚实不竞〔2〕,行人何罪〔3〕?止郑一卿,以除其偪〔4〕,使睦而疾楚,以固于晋,焉用之?使归而废其使,怨其君以疾其大夫,而相牵引也,不犹愈乎?”楚人归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习:重复。
〔2〕不竞:不能自强。
〔3〕行人:使者。指良霄与自己。
〔4〕偪:威逼。良霄为人刚愎,所以威逼郑君臣。
 
【翻译】
 
[经]
 
十三年春,襄公从晋国回国。
 
夏,占取邿国。
 
秋九月庚辰,楚共王审去世。
 
冬,修筑防地的城墙。
 
[传]
 
十三年春,襄公从晋国回国,孟献子把他的功劳记载于太庙,这是合乎礼的。
 
夏,邿国发生动乱,国家分裂为三。鲁国军队救援邿国,乘机就占领了它。凡是《春秋》记载说“取”的,是表示得来很容易。凡是动用大部队的称为“灭”,攻陷了但不占有它的土地的称为“入”。
 
荀罃、士鲂去世。晋悼公在绵上打猎并且检阅军队,任命士匄率领中军,士匄辞让说:“伯游年长。过去因为臣与知伯相互熟悉,所以辅佐他,并不是由于我贤能。请任命伯游。”于是荀偃率领中军,士匄辅佐他。任命韩起率领上军,韩起辞让给赵武。又任命栾黡,栾黡辞让说:“臣比不上韩起。韩起愿意让赵武排位在他之上,君王还是听从他!”于是任命赵武率领上军,韩起辅佐他。栾黡率领下军,魏绛辅佐他。新军没有主将,晋悼公没有合适的人选,就让新军的十员主要官员率领步兵车兵和所属官员附属于下军,这是合乎礼的。晋国人民因此十分和协团结,诸侯间也因此和睦相处。
 
君子说:“谦让,是礼的主体。范宣子谦让,他的下属全都谦让。连栾黡这么个骄侈的人,也不敢违背。晋国因此和平团结,好几世蒙受利益,这是由于向好的学习的缘故啊!一个人向好的学习,百官各族因此而安逸和平,这样的事能不努力去做吗?《书》说:‘一个人有善行,亿万人得利,国家就长治久安。’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?周朝兴旺的时候,它的《诗》说:‘以文王作为榜样,万国诸侯都敬仰。’这是说向好人学习。到了它衰落的时候,它的《诗》说:‘大夫做事不公平,派我的工作最辛勤。’这是说不肯谦让。逢到治世,君子崇尚贤能而对下谦让,小人努力干活以事奉他的上级,因此上下有礼,奸邪被废黜抛弃,这是因为不争竞的缘故,称为美德。逢到乱世,君子夸耀自己的功劳以凌驾在小人之上,小人夸耀自己的技艺以欺凌君子,所以上下无礼,动乱残虐一起发生,这是由于争着以为自己了不起的缘故,称为昏德。国家的衰败,总是从这里开始。”
 
楚共王生病,告诉大夫说:“鄙人没有德行,年幼时便承担国君大任,生下来十年就丧失了先君,没能来得及好好学习师保们的教育训导,而承受了过多的福分。因而缺乏德行,在鄢地打了败仗,使国家蒙受耻辱,使大夫忧虑,这罪够大的了。如果能托庇大夫的威灵,能够善终入土,在这些春秋祭祀安葬的事上,得以在祢庙中追随先君,请谥为‘灵’或‘厉’。请大夫在两者中选择吧!”没有人吭声。一直到命令了五次,这才同意。秋,楚共王去世。子囊与大夫们商议谥号。大夫说:“君王已经有命令了。”子囊说:“君王命令谥为‘共’,为什么要违背命令?盛大显赫的楚国,君王在上统治,安抚领袖蛮夷,大举征伐南海,让它们从属于中原,而君王又自知其过,能说不是‘共’吗?请谥他为‘共’。”大夫们听从了他的意见。
 
吴国侵袭楚国,养由基急忙奔赴前方,子庚带着军队跟上。养由基说:“吴国乘我国有丧事而攻打我们,是认为我们不能整顿军队迎战,一定会轻视我们而不加警惕戒备。你安排好三支伏兵接应我,我前去诱敌。”子庚听从了他的建议。与吴国在庸浦交战,大败吴军,擒获公子党。君子认为吴国不善。《诗》说:“上天没眼睛,乱子不曾停。”
 
冬,修筑防地城墙,《春秋》记载这事,是因为合乎时令。这时想早些时候筑城,臧武仲请求等农活忙完了再说,这是合乎礼的。
 
郑良霄、太宰石㚟这时仍被扣留在楚国。石㚟对子囊说:“先王为了征伐连续占卜五年,而每年都重复得到吉祥。吉祥沿袭就出兵,如果有一年不吉祥就更加修明德行而重新占卜。如今楚国实在是不能自强,行人有什么罪呢?拘留郑国一卿,却除掉了对郑君臣的威逼,让他们相互和睦而怨恨楚国,巩固他们顺服晋国的决心,这样做有什么意义?不如让他回国使他完不成使命,从而怨恨他的君王及痛恨大夫们,使君臣之间互相牵引纠轧,不比现在这样做好一些吗?”楚国人因此就放良霄回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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