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公十三年

【原文】
 
[经]
 
十有三年春〔1〕,叔弓帅师围费。
 
夏四月,楚公子比自晋归于楚,弑其君虔于乾谿。
 
楚公子弃疾杀公子比。
 
秋,公会刘子、晋侯、齐侯、宋公、卫侯、郑伯、曹伯、莒子、邾子、滕子、薛伯、杞伯、小邾子于平丘〔2〕。
 
八月甲戌,同盟于平丘。
 
公不与盟。
 
晋人执季孙意如以归。
 
公至自会。
 
蔡侯庐归于蔡〔3〕。
 
陈侯吴归于陈〔4〕。
 
冬十月,葬蔡灵公〔5〕。
 
公如晋,至河乃复。
 
吴灭州来〔6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十有三年:公元前529年。
〔2〕刘子:刘献公,周卿士。晋侯:晋昭公。齐侯:齐景公。宋公:宋元公。卫侯:卫灵公。郑伯:郑定公。曹伯:曹武公。莒子:莒著丘公。邾子:邾庄公。滕子:滕悼公。杞伯:杞平公。小邾子:小邾穆公。平丘:在今河南封丘县东。
〔3〕蔡侯:蔡平侯。
〔4〕陈侯:陈惠公。
〔5〕蔡灵公:蔡灵侯般,昭公十一年为楚诱杀。
〔6〕州来:国名,在今安徽凤台县。或云为楚邑,故云“灭”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[传]
 
十三年春,叔弓围费,弗克,败焉。平子怒,令见费人执之〔1〕,以为囚俘。冶区夫曰〔2〕:“非也。若见费人,寒者衣之,饥者食之。为之令主,而共其乏困。费来如归,南氏亡矣〔3〕。民将叛之,谁与居邑?若惮之以威,惧之以怒,民疾而叛〔4〕,为之聚也。若诸侯皆然,费人无归,不亲南氏,将焉入矣?”平子从之,费人叛南氏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令见费人:令军队见到费地的民众。
〔2〕冶区夫:鲁臣。
〔3〕南氏:南蒯。
〔4〕疾:憎恨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楚子之为令尹也,杀大司马薳掩而取其室〔1〕。及即位,夺薳居田〔2〕。迁许而质许围〔3〕。蔡洧有宠于王,王之灭蔡也,其父死焉,王使与于守而行〔4〕。申之会〔5〕,越大夫戮焉〔6〕。王夺鬥韦龟中犫〔7〕,又夺成然邑而使为郊尹〔8〕。蔓成然故事蔡公〔9〕。故薳氏之族及薳居、许围、蔡洧、蔓成然,皆王所不礼也。因群丧职之族,启越大夫常寿过作乱,围固城〔10〕,克息舟,城而居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杀大司马:在襄公三十年。
〔2〕薳居:薳掩的族人。
〔3〕迁许:在昭公九年。围:许大夫。
〔4〕与于守:参与留守国都。行:指去乾谿。
〔5〕申之会:在昭公四年。会兵时,辱越大夫常寿过。
〔6〕戮:辱。
〔7〕鬥韦龟:令尹子文玄孙。中犫:或云在河南南阳一带。
〔8〕成然:韦龟子。食采于蔓。郊尹:治郊境的大夫。
〔9〕故:旧。杜注:“韦龟以弃疾有当璧之命,故使成然事之。”蔡公:公子弃疾。
〔10〕固城:与下文息舟皆城名,具体所在不详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观起之死也〔1〕,其子从在蔡,事朝吴〔2〕,曰:“今不封蔡,蔡不封矣。我请试之。”以蔡公之命召子干、子晳〔3〕,及郊,而告之情,强与之盟,入袭蔡。蔡公将食,见之而逃。观从使子干食,坎,用牲,加书,而速行,己徇于蔡曰:“蔡公召二子,将纳之,与之盟而遣之矣,将师而从之。”蔡人聚,将执之。辞曰:“失贼成军,而杀余,何益〔4〕?”乃释之。朝吴曰:“二三子若能死亡,则如违之〔5〕,以待所济。若求安定,则如与之,以济所欲〔6〕。且违上〔7〕,何适而可?”众曰:“与之。”乃奉蔡公,召二子而盟于邓,依陈、蔡人以国〔8〕。楚公子比、公子黑肱、公子弃疾、蔓成然、蔡朝吴帅陈、蔡、不羹、许、叶之师,因四族之徒〔9〕,以入楚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观起之死:在襄公二十二年。
〔2〕朝吴:蔡大夫声子之子。
〔3〕子干、子晳:皆灵王弟,元年时一逃在晋,一逃在郑。子干即公子比,子晳即公子黑肱。
〔4〕杜注:“贼谓子干、子晳也。言蔡公已成军,杀己不解罪。”
〔5〕如:应当。
〔6〕所欲:指恢复祖国。
〔7〕上:指蔡公,即公子弃疾。
〔8〕依陈、蔡人以国:答应二国人复国,因此为依赖。
〔9〕四族:薳氏、许围、蔡洧、蔓成然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及郊,陈、蔡欲为名,故请为武军〔1〕。蔡公知之,曰:“欲速,且役病矣〔2〕,请藩而已〔3〕。”乃藩为军。蔡公使须务牟与史猈先入〔4〕,因正仆人杀大子禄及公子罢敌〔5〕。公子比为王,公子黑肱为令尹,次于鱼陂〔6〕。公子弃疾为司马,先除王宫〔7〕。使观从从师于乾谿〔8〕,而遂告之,且曰:“先归复所〔9〕,后者劓〔10〕。”师及訾梁而溃〔11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武军:此指建筑堡垒,树上自己的旗号。
〔2〕病:疲劳。
〔3〕藩:设篱笆。
〔4〕须务牟、史猈:楚大夫,蔡公之党。
〔5〕正仆人:即仆人正,仆人之长。
〔6〕鱼陂:在今湖北天门市西北。
〔7〕除:清除。
〔8〕从:前往。
〔9〕复所:保留一切待遇。
〔10〕劓(yì):割鼻。
〔11〕訾梁:在今河南信阳市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王闻群公子之死也,自投于车下,曰:“人之爱其子也,亦如余乎?”侍者曰:“甚焉。小人老而无子,知挤于沟壑矣〔1〕。”王曰:“余杀人子多矣,能无及此乎?”右尹子革曰:“请待于郊,以听国人。”王曰:“众怒不可犯也。”曰:“若入于大都而乞师于诸侯〔2〕。”王曰:“皆叛矣。”曰:“若亡于诸侯,以听大国之图君也。”王曰:“大福不再,只取辱焉。”然丹乃归于楚〔3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挤:逼迫。
〔2〕若:或者。
〔3〕然丹:即子革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王沿夏〔1〕,将欲入鄢〔2〕。芋尹无宇之子申亥曰:“吾父再奸王命〔3〕,王弗诛,惠孰大焉?君不可忍〔4〕,惠不可弃,吾其从王。”乃求王,遇诸棘闱以归〔5〕。夏五月癸亥,王缢于芋尹申亥氏。申亥以其二女殉而葬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沿:顺水而下。夏:汉水别名。
〔2〕鄢:楚别都,在今湖北宜城市西南。
〔3〕再奸王命:杜注:“谓断王旌,执人于章台。”
〔4〕忍:下狠心。
〔5〕棘闱:所在不详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观从谓子干曰:“不杀弃疾,虽得国,犹受祸也。”子干曰:“余不忍也。”子玉曰〔1〕:“人将忍子,吾不忍俟也。”乃行。
 
国每夜骇曰:“王入矣!”乙卯夜,弃疾使周走而呼曰〔2〕:“王至矣!”国人大惊。使蔓成然走告子干、子晳曰:“王至矣!国人杀君司马,将来矣!君若早自图也,可以无辱。众怒如水火焉,不可为谋。”又有呼而走至者曰:“众至矣!”二子皆自杀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子玉:观从之字。
〔2〕周:遍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丙辰,弃疾即位,名曰熊居。葬子干于訾〔1〕,实訾敖〔2〕。杀囚,衣之王服而流诸汉,乃取而葬之,以靖国人。使子旗为令尹〔3〕。
 
楚师还自徐,吴人败诸豫章〔4〕,获其五帅〔5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訾:在今河南信阳市。
〔2〕訾敖:以葬地为称,无谥。
〔3〕子旗:即蔓成然。
〔4〕豫章:见昭公六年注。
〔5〕五帅:即去年派出伐徐的荡侯、潘子等五人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平王封陈、蔡,复迁邑,致群赂,施舍宽民,宥罪举职。召观从,王曰:“唯尔所欲。”对曰:“臣之先,佐开卜〔1〕。”乃使为卜尹。
 
使枝如子躬聘于郑,且致犫、栎之田。事毕,弗致。郑人请曰:“闻诸道路,将命寡君以犫、栎,敢请命。”对曰:“臣未闻命。”既复,王问犫、栎。降服而对〔2〕,曰:“臣过失命,未之致也。”王执其手,曰:“子毋勤〔3〕,姑归,不穀有事,其告子也〔4〕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佐开卜:辅助占卜事。
〔2〕降服:解冠。是请罪的动作。
〔3〕勤:辱。
〔4〕其:将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他年芋尹申亥以王柩告,乃改葬之。
 
初,灵王卜,曰:“余尚得天下〔1〕。”不吉,投龟,诟天而呼曰:“是区区者而不余畀〔2〕,余必自取之。”民患王之无厌也,故从乱如归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尚:希望。
〔2〕区区:小的意思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初,共王无冢適,有宠子五人,无適立焉〔1〕。乃大有事于群望〔2〕,而祈曰:“请神择于五人者,使主社稷。”乃遍以璧见于群望,曰:“当璧而拜者,神所立也,谁敢违之?”既,乃与巴姬密埋璧于大室之庭〔3〕,使五人齐〔4〕,而长入拜〔5〕。康王跨之,灵王肘加焉,子干、子晳皆远之。平王弱,抱而入,再拜,皆厌纽〔6〕。鬥韦龟属成然焉,且曰:“弃礼违命,楚其危哉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適:专主。
〔2〕群望:境内望祭的山川。
〔3〕巴姬:共王妾。大室:祖庙。
〔4〕齐:斋戒。
〔5〕长:此指根据长幼之序。
〔6〕纽:璧之鼻,即穿绳处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子干归,韩宣子问于叔向曰:“子干其济乎?”对曰:“难。”宣子曰:“同恶相求〔1〕,如市贾焉,何难?”对曰:“无与同好,谁与同恶?取国有五难:有宠而无人,一也;有人而无主〔2〕,二也;有主而无谋,三也;有谋而无民,四也;有民而无德,五也。子干在晋十三年矣,晋、楚之从,不闻达者,可谓无人。族尽亲叛,可谓无主。无衅而动,可谓无谋。为羁终世〔3〕,可谓无民。亡无爱征,可谓无德。王虐而不忌,楚君子干,涉五难以弑旧君,谁能济之?有楚国者,其弃疾乎!君陈、蔡,城外属焉〔4〕。苛慝不作〔5〕,盗贼伏隐,私欲不违〔6〕,民无怨心。先神命之,国民信之,芈姓有乱,必季实立,楚之常也。获神,一也;有民,二也;令德,三也;宠贵,四也;居常〔7〕,五也。有五利以去五难,谁能害之?子干之官,则右尹也。数其贵宠,则庶子也。以神所命,则又远之。其贵亡矣,其宠弃矣,民无怀焉,国无与焉,将何以立?”宣子曰:“齐桓、晋文,不亦是乎〔8〕?”对曰:“齐桓,卫姬之子也,有宠于僖。有鲍叔牙、宾须无、隰朋以为辅佐,有莒、卫以为外主,有国、高以为内主。从善如流,下善齐肃〔9〕,不藏贿,不从欲〔10〕,施舍不倦,求善不厌,是以有国,不亦宜乎?我先君文公,狐季姬之子也,有宠于献。好学而不贰,生十七年,有士五人〔11〕。有先大夫子余、子犯以为腹心,有魏犫、贾佗以为股肱,有齐、宋、秦、楚以为外主,有栾、郤、狐、先以为内主〔12〕。亡十九年,守志弥笃。惠、怀弃民,民从而与之。献无异亲,民无异望,天方相晋,将何以代文?此二君者,异于子干。共有宠子〔13〕,国有奥主〔14〕。无施于民,无援于外,去晋而不送,归楚而不逆,何以冀国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同恶:共同厌恶灵王。
〔2〕主:拥护,主持。此指内主,即国内拥护他、主持其事的人。
〔3〕终世:终身。
〔4〕城:指方城。
〔5〕苛:琐细,烦琐。
〔6〕不违:不违背礼法。
〔7〕居常:符合楚立年少者为君的常规。
〔8〕不亦是:不也是作为庶子出逃在外。
〔9〕下善:一般行为。齐肃:谨严庄重。
〔10〕从:放纵。
〔11〕五人:杜注:“狐偃、赵衰、颠颉、魏武子、司空季子五士从出。”
〔12〕栾、郤、狐、先:栾枝、郤縠、狐突、先轸。
〔13〕宠子:指弃疾。
〔14〕奥主:深奥居内的主人。指弃疾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晋成虒祁,诸侯朝而归者皆有贰心。为取郠故,晋将以诸侯来讨。叔向曰:“诸侯不可以不示威。”乃并征会,告于吴。秋,晋侯会吴子于良〔1〕。水道不可,吴子辞,乃还。七月丙寅,治兵于邾南〔2〕,甲车四千乘,羊舌鲋摄司马〔3〕,遂合诸侯于平丘。子产、子大叔相郑伯以会。子产以幄幕九张行。子大叔以四十,既而悔之,每舍,损焉〔4〕。及会,亦如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良:在今江苏邳县。
〔2〕邾南:邾国的南境。
〔3〕羊舌鲋:叔向之弟。
〔4〕损:减少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次于卫地,叔鲋求货于卫,淫刍荛者〔1〕。卫人使屠伯馈叔向羹与一箧锦〔2〕,曰:“诸侯事晋,未敢携贰,况卫在君之宇下,而敢有异志?刍荛者异于他日,敢请之。”叔向受羹反锦,曰:“晋有羊舌鲋者,渎货无厌,亦将及矣。为此役也,子若以君命赐之,其已。”客从之,未退,而禁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淫:放纵。刍荛:打草砍柴的人。
〔2〕箧:狭长的箱子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晋人将寻盟,齐人不可。晋侯使叔向告刘献公曰:“抑齐人不盟〔1〕,若之何?”对曰:“盟以厎信〔2〕。君苟有信,诸侯不贰,何患焉?告之以文辞,董之以武师〔3〕,虽齐不许,君庸多矣〔4〕。天子之老〔5〕,请帅王赋〔6〕,‘元戎十乘,以先启行〔7〕’,迟速唯君。”叔向告于齐,曰“诸侯求盟,已在此矣。今君弗利〔8〕,寡君以为请。”对曰:“诸侯讨贰,则有寻盟。若皆用命,何盟之寻?”叔向曰:“国家之败,有事而无业〔9〕,事则不经。有业而无礼,经则不序。有礼而无威,序则不共。有威而不昭〔10〕,共则不明。不明弃共,百事不终,所由倾覆也。是故明王之制,使诸侯岁聘以志业〔11〕,间朝以讲礼〔12〕,再朝而会以示威〔13〕,再会而盟以显昭明。志业于好,讲礼于等,示威于众,昭明于神,自古以来,未之或失也。存亡之道,恒由是兴。晋礼主盟,惧有不治,奉承齐牺〔14〕,而布诸君,求终事也。君曰:‘余必废之,何齐之有〔15〕?’唯君图之,寡君闻命矣!”齐人惧,对曰:“小国言之,大国制之〔16〕,敢不听从?既闻命矣,敬共以往,迟速唯君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抑:句首助词,无义。
〔2〕厎:致。
〔3〕董:督。
〔4〕庸:功。
〔5〕天子之老:天子的卿。
〔6〕王赋:天子的军队。
〔7〕所引诗见《诗·小雅·六月》。启行,开路。
〔8〕弗利:不以盟为利。
〔9〕业:贡赋之事。
〔10〕昭:昭告神灵。
〔11〕志业:记住职责。
〔12〕间朝:三年一朝。
〔13〕再朝而会:六年一会。
〔14〕齐牺:盟会的牺牲。
〔15〕齐:即斋,指盟会。
〔16〕制:决断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叔向曰:“诸侯有间矣〔1〕,不可以不示众。”八月辛未,治兵,建而不旆〔2〕。壬申,复旆之。诸侯畏之〔3〕。
 
邾人、莒人愬于晋曰:“鲁朝夕伐我,几亡矣。我之不共〔4〕,鲁故之以。”晋侯不见公,使叔向来辞曰:“诸侯将以甲戌盟,寡君知不得事君矣,请君无勤〔5〕。”子服惠伯对曰:“君信蛮夷之诉,以绝兄弟之国,弃周公之后,亦唯君。寡君闻命矣。”叔向曰:“寡君有甲车四千乘在,虽以无道行之,必可畏也。况其率道,其何敌之有?牛虽瘠,偾于豚上〔6〕,其畏不死?南蒯、子仲之忧,其庸可弃乎〔7〕?若奉晋之众,用诸侯之师,因邾、莒、杞、鄫之怒,以讨鲁罪,间其二忧,何求而弗克?”鲁人惧,听命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间:隙,嫌隙。
〔2〕建而不旆:树立旗帜而不配上飘带。
〔3〕军将战则建旆,故诸侯畏之。
〔4〕共:贡赋。
〔5〕勤:劳。
〔6〕偾:仆倒。
〔7〕其庸:均岂之意。弃:忘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甲戌,同盟于平丘,齐服也。令诸侯日中造于除〔1〕。癸酉,退朝。子产命外仆速张于除〔2〕,子大叔止之,使待明日。及夕,子产闻其未张也,使速往,乃无所张矣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除:会盟辟地为坛。
〔2〕张:张帷幕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及盟,子产争承〔1〕,曰:“昔天子班贡〔2〕,轻重以列〔3〕,列尊贡重,周之制也,卑而贡重者,甸服也〔4〕。郑伯男也〔5〕,而使从公侯之贡,惧弗给也,敢以为请。诸侯靖兵,好以为事。行理之命〔6〕,无月不至。贡之无艺〔7〕,小国有阙,所以得罪也。诸侯修盟,存小国也。贡献无及,亡可待也。存亡之制,将在今矣。”自日中以争,至于昏,晋人许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承:贡赋的轻重次序。
〔2〕班贡:定贡献的次序。
〔3〕列:位。
〔4〕甸服:王畿之内。
〔5〕男也:此语历来说法不一,或云伯男相等;或谓为畿内子男;或谓男同南,郑为男服,在九服中列第三,次于侯服、甸服,高于采服、卫服。
〔6〕行理:使者。
〔7〕艺:极,限制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既盟,子大叔咎之曰:“诸侯若讨,其可渎乎〔1〕?”子产曰:“晋政多门,贰偷之不暇〔2〕,何暇讨?国不竞亦陵〔3〕,何国之为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渎:轻慢。
〔2〕贰偷:苟且偷安。
〔3〕陵:欺陵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公不与盟。晋人执季孙意如,以幕蒙之〔1〕,使狄人守之。司铎射怀锦,奉壶饮冰,以蒲伏焉〔2〕。守者御之〔3〕,乃与之锦而入。晋人以平子归,子服湫从〔4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蒙:蒙闭。
〔2〕蒲伏:爬行。同“匍匐”。
〔3〕御:阻止。
〔4〕子服湫:即子服椒,字意伯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子产归,未至,闻子皮卒,哭,且曰:“吾已,无为为善矣〔1〕,唯夫子知我。”仲尼谓:“子产于是行也,足以为国基矣。《诗》曰:‘乐只君子,邦家之基〔2〕。’子产,君子之求乐者也。”且曰:“合诸侯,艺贡事〔3〕,礼也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无为:无助。
〔2〕所引诗见《诗·小雅·南山有台》。只,语助。
〔3〕艺贡事:确定贡赋的极限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鲜虞人闻晋师之悉起也,而不警边,且不修备。晋荀吴自著雍以上军侵鲜虞〔1〕,及中人〔2〕,驱冲竞〔3〕,大获而归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著雍:见襄公十年传注。
〔2〕中人:在今河北唐县西北。
〔3〕冲:冲车,进攻冲锋的车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楚之灭蔡也,灵王迁许、胡、沈、道、房、申于荆焉〔1〕。平王即位,既封陈、蔡,而皆复之,礼也。隐大子之子庐归于蔡,礼也。悼大子之子吴归于陈,礼也。
 
冬十月,葬蔡灵公,礼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胡:妫姓,故国在今安徽阜阳市。沈:姬姓,故国在今河南沈丘县。道:见僖公五年传注。房:故国在今河南遂平县。申:姜姓,故国在今河南南阳市北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公如晋。荀吴谓韩宣子曰:“诸侯相朝,讲旧好也。执其卿而朝其君,有不好焉,不如辞之。”乃使士景伯辞公于河〔1〕。
 
吴灭州来。令尹子期请伐吴,王弗许,曰:“吾未抚民人,未事鬼神,未修守备,未定国家,而用民力,败不可悔。州来在吴,犹在楚也。子姑待之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士景伯:士文伯之子弥牟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季孙犹在晋,子服惠伯私于中行穆子曰:“鲁事晋,何以不如夷之小国?鲁,兄弟也,土地犹大,所命能具。若为夷弃之,使事齐、楚,其何瘳于晋〔1〕?亲亲、与大〔2〕,赏共、罚否〔3〕,所以为盟主也。子其图之。谚曰:‘臣一主二〔4〕。’吾岂无大国?”穆子告韩宣子,且曰:“楚灭陈、蔡,不能救,而为夷执亲,将焉用之?”乃归季孙。惠伯曰:“寡君未知其罪,合诸侯而执其老。若犹有罪〔5〕,死命可也。若曰无罪而惠免之,诸侯不闻,是逃命也,何免之为?请从君惠于会。”宣子患之,谓叔向曰:“子能归季孙乎?”对曰:“不能。鲋也能。”乃使叔鱼。叔鱼见季孙曰:“昔鲋也得罪于晋君,自归于鲁君〔6〕。微武子之赐〔7〕,不至于今。虽获归骨于晋,犹子则肉之,敢不尽情?归子而不归,鲋也闻诸吏,将为子除馆于西河〔8〕,其若之何?”且泣。平子惧,先归。惠伯待礼〔9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瘳:差。
〔2〕与大:赞助大国。
〔3〕共:同“供”。
〔4〕杜注:“言一臣必有二主,道不合,得去事他国。”
〔5〕若犹:如果。
〔6〕自归于鲁君:指襄公二十一年因叔虎事得罪晋君,逃到鲁国。
〔7〕武子:季武子,平子之祖父。
〔8〕西河:在今陕西大荔县、华阴县一带。
〔9〕待礼:杜注:“待见遣之礼。”
 
【翻译】
 
[经]
 
十三年春,叔弓率领军队包围了费邑。
 
夏四月,楚公子比从晋国回到楚国,在乾谿杀死他的国君虔。
 
楚公子弃疾杀死公子比。
 
秋,昭公与刘献公、晋昭公、齐景公、宋元公、卫灵公、郑定公、曹武公、莒著丘公、邾庄公、滕悼公、薛伯、杞平公、小邾穆公在平丘相会。
 
八月甲戌,诸侯在平丘结盟。
 
昭公没参加结盟。
 
晋国人拘捕了季孙意如带回国内。
 
昭公从会议回国。
 
蔡平侯庐回到蔡国。
 
陈惠公吴回到陈国。
 
冬十月,安葬蔡灵侯。
 
昭公去晋国,到了黄河边回返。
 
吴国灭亡了州来。
 
[传]
 
十三年春,叔弓包围了费邑,没有攻下,打了败仗。平子发怒,命令见到费地的人就抓起来,作为囚犯。冶区夫说:“这样做不对。如果见到费地的人,寒冷的给他衣服穿,饥饿的给他东西吃。做他们的好主人,供应他们所缺乏的东西。费地的人民来归顺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,这样南氏就灭亡了。人民将会背叛他,谁和他一起住在城里?如果以威势来使他们害怕,用愤怒来使他们恐惧,人民憎恨你而背叛你,这是为南氏聚集力量。如果诸侯也这样做,费地的居民没有地方可去,不亲近南氏,还能到哪儿去呢?”平子听从了他的劝告,费地的人民背叛了南氏。
 
楚灵王担任令尹时,杀死大司马薳掩而夺取了他的家产。到他即位,夺取了薳居的田地。把许国迁走而以许围作人质。蔡洧得到楚灵王宠爱,灵王灭亡楚国,蔡洧的父亲死在战争中,这时灵王让蔡洧参与留守都城而自己出外。申地会盟,越国大夫遭到侮辱。灵王夺取了鬥韦龟的中犫邑,又夺取了成然的封邑而让他担任郊尹。蔓成然一直跟随公子弃疾。所以薳氏的族人及薳居、许围、蔡洧、蔓成然,都没得到灵王的礼遇。这些人依靠那些丢了职位的人的族人,诱导越大夫常寿过作乱,包围固城,攻下息舟,修筑城墙居住在里边。
 
观起死的时候,他的儿子观从在蔡国,奉事朝吴,这时说:“现在还不重建蔡国,蔡国就不能重建了。我请求试试看。”他假借蔡公公子弃疾的名义召回公子比、公子黑肱,二人到达城郊,观从告诉他们事实,强迫他们盟誓,进兵袭击蔡。公子弃疾正要吃饭,见到他们进宫就逃走。观从让公子比吃饭,然后挖坑,杀牺牲,加上盟书,而后让他快走,自己在蔡国都城中到处传话说:“蔡公召回二人,准备送回楚国,和他们结盟而送他们上路了,就要率领军队跟上去。”蔡国的人聚集起来,打算把观从抓起来。观从辩解说:“放走了贼人,组成了军队,杀了我又有什么好处?”众人才把他放了。朝吴说:“各位如果能为楚王而死,那就应当违背蔡公,以等待事情的结果。如果要求安定,就应该赞助蔡公,以成就共同的愿望。再说要违抗上级,什么做法是妥当的呢?”大家都说:“赞助蔡公。”于是就事奉蔡公,召见公子比、公子黑肱,在邓地结盟,许诺让陈、蔡复国而利用两国国人。楚公子比、公子黑肱、公子弃疾、蔓成然、蔡朝吴率领陈、蔡、不羹、许、叶的军队,依靠薳氏等四族的族人,进入楚国。
 
到了郊外,陈国人、蔡国人想为自己正名,所以请求建筑堡垒。蔡公知道后,说:“这次行动要迅速,再说役夫已经很疲劳了,请用篱笆隔离就行了。”于是以篱笆围起军营。蔡公派须务牟与史猈先进都城,依靠正仆人杀死太子禄与公子罢敌。公子比立为楚王,公子黑肱为令尹,驻扎在鱼陂。公子弃疾任司马,先清除王宫。派观从前往乾谿军中,把情况告诉众人,并说:“先回去的保留一切待遇,后回去的割掉鼻子。”楚军到达訾梁就溃散了。
 
楚灵王听到公子们被杀的消息,自己摔到车下,说:“人们爱自己的儿子,也同我一样吗?”侍者说:“还超过。小人年老而没有儿子,自己知道将来会落得死在沟壑里的下场。”灵王说:“我杀死别人的儿子很多了,能够不落到这一地步吗?”右尹子革说:“请您等在郊外,以听从国人的处分。”灵王说:“大众的愤怒不可触犯。”子革说:“或者进入大都邑而向诸侯请求出兵帮助。”灵王说:“诸侯都背叛我了。”子革说:“或者逃亡到诸侯国中,听从别的大国为君王谋划。”灵王说:“大的福分不会再次得到,这样只能自取其辱。”子革于是回到楚都去。
 
楚灵王顺着汉水往下游走,想到鄢城去。芋尹无宇的儿子申亥说:“我的父亲两次触犯王命,王不杀他,没有比这更大的恩惠了。对国君不能忍心不救,恩惠不能抛弃,我应当跟随君王。”于是寻找楚灵王,在棘闱碰上了,便带他回家。夏五月癸亥,楚灵王在芋尹申亥家上吊自杀。申亥用他的两个女儿作为殉葬安葬了灵王。
 
观从对公子比说:“不杀死弃疾,就是得到了国家,还会受到灾祸。”公子比说:“我不忍心这样做。”观从说:“别人将忍心这样对待你,我不忍心等到这结果出现。”于是出走。
 
国内经常有人在夜间惊呼说:“楚王进城了!”乙卯夜,弃疾派人在城里到处奔走大叫说:“楚王来了!”国人十分惊恐。弃疾派蔓成然跑去告诉公子比、公子黑肱说:“楚王来了!国人杀死了君司马公子弃疾,快要到这里来了!君王如果及早自己拿定主意,可以不受到侮辱。众人的愤怒犹如水火,无法可想了。”又有人高叫着跑来说:“大伙儿来了!”公子比、公子黑肱都自杀了。
 
丙辰,弃疾即位,取名为熊居。把公子比葬在訾地,就是訾敖。杀了个囚犯,穿上楚王的衣服让尸体在汉水中漂流,于是把尸体捞上来安葬了,以安定国人。令蔓成然为令尹。
 
楚国军队从徐国回来,吴国人在豫章打败了楚军,擒获了楚军的五位将帅。
 
楚平王重新分封陈国、蔡国,恢复迁移的城邑,赏赐给功臣们财富,布施恩惠,宽政待民,赦免罪过,提拔贤人。召回观从,平王说:“任凭你要求什么。”观从回答说:“臣的先人是辅助占卜的。”于是让他担任卜尹。
 
平王派枝如子躬去郑国聘问,同时交还犫地、栎地。聘问完成后,枝如子躬没交还土地。郑国人请示说:“听到道路上传说,将命寡君治理犫、栎二地,谨此请命。”枝如子躬回答说:“我没听说过这件事。”回到国内,平王问起犫、栎的事,枝如子躬脱下帽子请罪,说:“臣故意违背命令,没有交给他们。”平王拉着他的手,说:“你不要侮辱自己,姑且回去,鄙人有事将要告诉你。”
 
过了几年,芋尹申亥把灵王灵柩所在报告了平王,于是改葬灵王。
 
起初,灵王占卜,说:“我希望能得到天下。”不吉利。灵王把龟扔在地上,大骂上天而呼叫说:“这样小小的地方都不肯给我,我一定要自己取得它。”人民对灵王贪得无厌不满,所以跟随作乱犹如百川归海。
 
起初,共王没有嫡子,有五个受到宠爱的儿子,拿不定主意立谁为继承人。于是就遍祭境内当祭的山川,祈祷说:“请神在这五个人中选一个,让他主持国家。”于是把玉璧给所有的神灵看,说:“正对着玉璧下拜的,就是神灵所立的人,谁敢违背?”事完后,于是与巴姬秘密地把璧埋在祖庙的庭院里,让五个人斋戒,然后依长幼次序入拜。康王两脚跨在玉璧上,灵王双肘压在璧上,公子比、公子黑肱都离璧很远。平王年幼,别人抱他进来,两次下拜,都压在玉璧的纽上。鬥韦龟把成然嘱托给平王,并说:“抛弃礼义违背神灵的命令,楚国大约危险了。”
 
公子比回国时,韩宣子向叔向询问说:“公子比也许能成功吧?”叔向回答说:“难。”宣子说:“他们有共同的憎恨对象而互相需求,就同做买卖一样,有什么困难?”叔向回答说:“没有人与他有共同的喜爱,又有谁与他有共同的憎恨?取得国家有五项难处:得到宠爱而没有贤人辅助,这是一;有贤人辅助而没有人拥护支持,这是二;有人拥护支持而没有智谋,这是三;有智谋而没有民众跟随,这是四;有民众跟随而自己没有德行,这是五。公子比在晋国已经十三年了,晋、楚二国跟随他的人,没听见有谁是知名贤人,可称得上没有贤人。族人被消灭干净,亲戚全都叛离,可称得上没人拥护支持。楚国内部没有空子可钻他却发动,可称得上没有智谋。终身作为宾客在外,可称得上没有民众。逃亡在外而没见到有人怀念他的迹象,可称得上没有德行。灵王暴虐而不忌刻,楚人如果立公子比为君,有五项难处又牵涉到要杀死旧君,谁能做到这点?得到楚国的,恐怕是弃疾吧!统治着陈、蔡,方城以外也属他管。烦琐的政令与邪恶的事没有做过,盗贼潜伏隐藏,有个人的欲望而不违背礼法,人民没有怨恨之心。神灵命令他,国民信任他,芈姓有乱,一定是立年轻的为君,这是楚国的常规。得到神灵保佑,这是一;拥有民众,这是二;有好的德行,这是三;受到爱宠地位尊贵,这是四;合乎立君的常规,这是五。他有这五项有利条件要除掉有五项难处的人,谁能妨害他?公子比的官位,不过是右尹。论到他的地位及受宠,不过是庶子。说到神灵的命令,他又差得很远。他的贵显已经丢失,他的宠爱已经抛弃,人民对他没有怀念,国内没有拥护他的,他将要凭据什么立为国君?”宣子说:“齐桓公、晋文公,不也是这种情况吗?”叔向说:“齐桓公,是卫姬的儿子,受到僖公的宠爱。他有鲍叔牙、宾须无、隰朋作为辅佐,有莒国、卫国作为外援,有国氏、高氏作为内助。他听从善人就如流水,日常行为严肃庄重,不贪财,不放纵欲望,施舍财物不知疲倦,访求善事没有满足,因此得到国家,不是很适当的吗?我们的先君文公,是狐季姬的儿子,得到献公的宠爱。他好学而专心致志,年十七岁,有士五人辅佐他。有先大夫子余、子犯做他的心腹,有魏犫、贾佗作为他的股肱,有齐、宋、秦、楚做他的外援,有栾枝、郤縠、狐突、先轸做他的内助。他流亡十九年,坚守自己的志向更加笃诚。惠公、怀公抛弃人民,人民跟从文公而支持他。献公再没有别的亲人,人民也没有别的希望,上天正保佑晋国,将会有谁来代替文公?这两位国君,都和公子比不同。楚共王有宠爱的儿子,国家有深居奥室的主人。公子比对人民没施舍恩惠,在国外没有援助,他离开晋国没人送行,回到楚国没人迎接,他凭什么希望得到楚国?”
 
晋国庆祝虒祁宫落成,诸侯朝见后回国的都有叛离的意思。因为我国占领郠地的缘故,晋国准备率领诸侯来讨伐。叔向说:“不能不向诸侯显示一下我们的威力。”于是召集所有诸侯会见,并告诉吴国。秋,晋昭公准备在良地会见吴王夷末,因为水路不通,吴王辞谢,晋昭公就回去了。七月丙寅,在邾国南部检阅军队,有甲车四千辆,羊舌鲋代理司马,于是在平丘会合诸侯。子产、子太叔辅相郑定公参加会见。子产带了帐与幕各九张前往。子太叔带了四十张,不久后悔了,每次住宿都减少部分。到了会所,数量与子产一样多。
 
晋军驻扎在卫国境内,羊舌鲋向卫国索取财物,放纵打草砍柴的人。卫国人派屠伯送给叔向羹和一箱子锦,说:“诸侯事奉晋国,不敢有叛离的意思,更何况卫国就在君王的屋宇下,怎么敢有别的打算?打草砍柴的人与往常举动不一样,谨此请求您管一管。”叔向接受了羹而退回了锦,说:“晋国有个叫羊舌鲋的,贪财无厌,祸也将临到头上了。为了这件事,你如果以君王的名义赐给他这锦,也许可以制止。”屠伯照他的话去做了,还没离开羊舌鲋那儿,禁止乱砍柴草的命令就下达了。
 
晋国人打算重修旧盟,齐国人不同意。晋昭公派叔向秉告刘献公说:“齐国人不肯结盟,对他们怎么办?”刘献公回答说:“盟誓是为了表示信用的。君王如果有信用,诸侯不叛离,担心什么呢?用文辞向他通告,用武力对他督促,即使齐国不同意,君王的功劳就很多了。天子的卿士请求率领天子的军队,‘大型战车有十辆,为您开道难阻挡’,迟早任凭君王决定。”叔向告诉齐国,说:“诸侯请求结盟,已经都到这里了。如今君王认为结盟不利,寡君谨此请求说明理由。”齐国人回答说:“诸侯讨伐叛离的国家,因此而重修旧盟。如果全都服从听命,何必再重修旧盟呢?”叔向说:“国家的败坏,在于有祭祀攻战而没有贡赋之事,这样祭祀与攻战就没有规矩。有贡赋而没有礼仪,规矩就没有次序。有礼仪而没有威严,次序就不恭敬。有威严而不昭告,恭敬就不能明白显示。不能明白显示又抛弃了恭敬,所有的事情都会没有结果,因此而导致国家的灭亡。因此贤明的君王制订制度,让诸侯每年聘问一次以记住自己的职责,每三年朝见一次以讲习礼仪,每六年会见一次以昭示威仪,每十二年盟会一次以显示信义。在友好中记住职责,用等级次序来讲习礼仪,对众人来表示威仪,向神明昭告信义,从古以来,从来没有疏忽缺失。存亡之道,总是由此而发生。晋国依道礼仪主持盟会,害怕不能办好,谨奉结盟的牺牲展布在君王面前,请求事情圆满结束。君王说:‘我一定要废除它,管什么结盟不结盟?’那就全凭君王考虑,寡君听到这命令了!”齐国人害怕,回答说:“小国提出来,大国作结论,岂敢不听从?已经听到命令了,我们会恭敬地前往,迟早听凭君王决定。”
 
叔向说:“诸侯对晋国有嫌隙了,不能不向他们展示一下实力。”八月辛未,检阅军队,树立旌旗而不配上飘带。壬申,又配上飘带。诸侯为此而害怕。
 
邾国人、莒国人向晋国控诉说:“鲁国不断攻打我们,我们快要灭亡了。我们不能贡献礼物,是鲁国造成的。”晋昭公不肯见昭公,派叔向来辞谢说:“诸侯将在甲戌日会盟,寡君知道不能够事奉君王了,谨此请君王不必劳动大驾。”子服惠伯回答说:“君王相信蛮夷的投诉,以断绝兄弟国家,抛弃周公的后代,这也听凭君王。寡君听到命令了。”叔向说:“寡君有甲车四千辆在这里,即使不按常规办事,也一定是可怕的了。何况是遵循常规来办,还有谁能抵抗?牛虽瘦,倒压在小猪身上,还怕它不死?南蒯、子仲的忧患,难道可以忘记吗?如果以晋国的大众,使用诸侯的军队,依靠邾国、莒国、杞国、鄫国的愤怒,以声讨鲁国的罪过,利用你们对南蒯、子仲的忧患,要做什么而做不到?”鲁国人害怕,听从晋国的命令。
 
甲戌,诸侯一起在平丘结盟,这是因为齐国顺服。命令诸侯在中午到达盟会地点。癸酉,退朝。子产命令外仆赶快在会盟地张设帷幕,子太叔叫他不必着急,等明天再办。到晚上,子产听说他还没张帷幕,叫他赶快去,到那儿,已经没地方可张帷幕了。
 
到了结盟时,子产争论进贡物品的轻重次序,说:“往昔天子确定贡献的次序,轻重根据地位决定,地位尊贵的贡献的礼物就重,这是周朝的制度。地位低而贡献的礼物重的,是甸服。郑伯是男服,却让我们依照公侯的标准纳贡,我们害怕不能如数交纳,谨此请求减轻。诸侯间不发生战争,以友好为事。使者前来传达命令,没有一个月不来到的,贡献礼物没有限度,小国无法满足,因此而有所得罪。诸侯重温旧盟,是为了保存小国。贡献礼物没有限度,灭亡的日子就不远了。决定生存还是灭亡的制度,就在今天了。”从中午开始争论,一直争到黄昏,晋国人同意了。
 
结盟后,子太叔责备子产说:“诸侯可能因此来讨伐,怎么可以轻慢呢?”子产说:“晋国的国政由多人掌握,他们苟且偷安还来不及,怎么有空来讨伐别人?国家不和他们争竞也会受到欺陵,还成个什么国家?”
 
昭公没有参加盟会。晋国人拘捕了季孙意如,用幕布遮闭着他,派狄人看守着。司铎射怀里藏了锦,捧着装了冰的壶,偷偷爬进去。看守阻止他,他于是把锦给了看守而得以进去。晋国人带着平子回国,子服意伯跟着。
 
子产回国,还没到,听说子皮去世,哭了起来,并且说:“我也该死了,没有人帮助我做善事了,只有这位先生了解我。”孔子说:“子产在这次盟会中,足以做国家的基石了。《诗》说:‘君子多快乐,他是国家与家族的基石。’子产是君子中寻求快乐的对象。”又说:“会合诸侯,确定贡赋的最高标准,这是合乎礼的。”
 
鲜虞人听说晋军全数出动,因此不警戒边境,并且不修治武备。晋荀吴从著雍率领上军侵袭鲜虞,攻到中人,驱动冲车与鲜虞人战斗,获得了丰足的战果后回国。
 
楚国灭亡了蔡国后,灵王把许、胡、沈、道、房、申各国迁到楚国境内。平王即位,分封陈国、蔡国后,把各国迁回原地,这是合乎礼的。隐太子的儿子庐回到蔡国,这是合乎礼的。悼太子的儿子吴回到陈国,这是合乎礼的。
 
冬十月,安葬蔡灵侯,这是合乎礼的。
 
昭公去晋国。荀吴对韩宣子说:“诸侯互相朝见,是为了重温过去的友好关系。拘捕他们的卿,而让他们的国君朝见,这是不友好,还不如辞谢他。”于是让士景伯去黄河边辞谢昭公。
 
吴国灭亡了州来。令尹子期请求攻打吴国,楚平王不答应,说:“我还没有安抚人民,没有祭祀鬼神,没有修治防御设备,没有安定国家,却使用民力,失败了来不及后悔。州来在吴国,同在楚国一样,你姑且等着。”
 
季孙意如仍在晋国,子服惠伯私下对中行穆子说:“鲁国事奉晋国,为什么比不上夷人小国?鲁国,是晋兄弟国家,土地比莒国、邾国要大,对晋国所规定的贡品都能完全交纳。如果为了夷人而抛弃它,让它去事奉齐国、楚国,这将对晋国有什么好处?亲近亲近的国家,赞助大的国家,奖赏贡献贡品的国家,惩罚不贡献贡品的国家,这就是能做盟主的原因,您考虑一下。谚语说:‘一个臣子可以选择两个主人。’我们难道没有大国可投靠?”穆子告诉了韩宣子,并且说:“楚国灭亡了陈国、蔡国,我们不能救援,却为了夷人拘捕兄弟国家的人,这将有什么用?”于是放回季孙。惠伯说:“寡君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,贵国会合诸侯而拘捕了寡君的卿。如果有罪,就请下达死命。如果无罪而加恩赦免他,诸侯不知道,这就是逃避命令,怎么算是赦免呢?谨请君王赐恩召集盟会宣布这事。”宣子为此感到烦心,对叔向说:“你能使季孙回国吗?”叔向说:“不能。羊舌鲋能够。”于是派羊舌鲋去。羊舌鲋进见季孙说:“往昔我得罪了晋君,自己归服了鲁君。不是武子的恩赐,我到不了今日。虽然能让这把骨头回到晋国,就如同你让我再生,岂敢不为你尽心力?让你回国你却不回去,我从官吏那儿听说,准备为你在西河建造馆舍,那怎么办?”说着流泪哭泣。季孙意如害怕,先回国。惠伯等在晋国,待晋人以礼遣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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