襄公三十一年

【原文】
 
[经]
 
三十有一年春〔1〕,王正月。
 
夏六月辛巳,公薨于楚宫〔2〕。
 
秋九月癸巳,子野卒〔3〕。
 
己亥,仲孙羯卒。
 
冬十月,滕子来会葬〔4〕。
 
癸酉,葬我君襄公。
 
十有一月,莒人弑其君密州〔5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三十有一年:公元前542年。
〔2〕楚宫:杜注云“襄公适楚,好其宫,归而作之”。
〔3〕子野:襄公之子。
〔4〕滕子:滕成公。
〔5〕密州:莒犂比公,传作“买朱鉏”,音近,故不同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[传]
 
三十一年春,王正月,穆叔至自会,见孟孝伯,语之曰:“赵孟将死矣。其语偷〔1〕,不似民主。且年未盈五十,而谆谆焉如八九十者〔2〕,弗能久矣。若赵孟死,为政者其韩子乎〔3〕!吾子盍与季孙言之,可以树善〔4〕,君子也。晋君将失政矣,若不树焉,使早备鲁〔5〕,既而政在大夫,韩子懦弱,大夫多贪,求欲无厌,齐、楚未足与也〔6〕,鲁其惧哉!”孝伯曰:“人生几何?谁能无偷?朝不及夕,将安用树?”穆叔出而告人曰:“孟孙将死矣。吾语诸赵孟之偷也,而又甚焉。”又与季孙语晋故〔7〕,季孙不从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偷:苟且偷安,无远虑。
〔2〕谆谆:语絮絮不休,唠叨。
〔3〕韩子:韩起。
〔4〕树善:早与其结好。
〔5〕早备鲁:早为鲁准备。
〔6〕未足与:不足与交,靠不住。
〔7〕故:事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及赵文子卒〔1〕,晋公室卑,政在侈家。韩宣子为政,不能图诸侯〔2〕。鲁不堪晋求,谗慝弘多〔3〕,是以有平丘之会〔4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赵文子卒:在昭公元年。
〔2〕图诸侯:谋为诸侯之霸。
〔3〕弘多:很多。
〔4〕平丘之会:在昭公十三年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齐子尾害闾丘婴〔1〕,欲杀之,使帅师以伐阳州〔2〕。我问师故。夏五月,子尾杀闾丘婴以说于我师〔3〕。工偻洒、渻灶、孔虺、贾寅出奔莒〔4〕。出群公子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害:患,担心。
〔2〕阳州:在今山东东平县北。
〔3〕说:解释。
〔4〕工偻洒、渻(shěng)灶、孔虺、贾寅:四人都是闾丘婴同党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公作楚宫。穆叔曰:“《大誓》云〔1〕:‘民之所欲,天必从之。’君欲楚也夫,故作其宫。若不复适楚,必死是宫也。”六月辛巳,公薨于楚宫。叔仲带窃其拱璧〔2〕,以与御人,纳诸其怀而从取之,由是得罪〔3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大誓:今《尚书·泰誓》无此文。
〔2〕拱璧:大璧。
〔3〕得罪:杜注:“得罪谓鲁人薄之,故子孙不得志于鲁。”
 
 
【原文】
 
立胡女敬归之子子野〔1〕,次于季氏。秋九月癸巳,卒,毁也〔2〕。
 
己亥,孟孝伯卒。
 
立敬归之娣齐归之子公子裯,穆叔不欲,曰:“大子死,有母弟则立之,无则立长。年钧择贤〔3〕,义钧则卜,古之道也。非适嗣,何必娣之子?且是人也,居丧而不哀,在慼而有嘉容〔4〕,是谓不度〔5〕。不度之人,鲜不为患。若果立之,必为季氏忧。”武子不听,卒立之。比及葬,三易衰〔6〕,衰衽如故衰〔7〕。于是昭公十九年矣,犹有童心,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终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敬归:襄公妾,胡国人,归姓。
〔2〕毁:悲伤过度。
〔3〕钧:同“均”。
〔4〕慼:忧。父母死曰在慼。嘉容:喜色。
〔5〕不度:不孝。
〔6〕衰:孝服。
〔7〕衽:衣襟。古丧服衣襟比衣长,掩于裳际。如故衰:三次都相同。指弄得很脏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冬十月,滕成公来会葬,惰而多涕〔1〕。子服惠伯曰:“滕君将死矣!怠于其位,而哀已甚,兆于死所矣〔2〕。能无从乎?”癸酉,葬襄公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惰:不敬。
〔2〕兆:预兆。死所:指葬礼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公薨之月,子产相郑伯以如晋,晋侯以我丧故,未之见也。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〔1〕。士文伯让之,曰:“敝邑以政刑之不修,寇盗充斥,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〔2〕,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〔3〕,高其闬闳〔4〕,厚其墙垣,以无忧客使。今吾子坏之,虽从者能戒〔5〕,其若异客何〔6〕?以敝邑之为盟主,缮完葺墙〔7〕,以待宾客,若皆毁之,其何以共命〔8〕?寡君使匄请命。”对曰:“以敝邑褊小,介于大国,诛求无时〔9〕,是以不敢宁居,悉索敝赋〔10〕,以来会时事〔11〕。逢执事之不闲,而未得见,又不获闻命,未知见时,不敢输币〔12〕,亦不敢暴露。其输之,则君之府实也〔13〕,非荐陈之〔14〕,不敢输也。其暴露之,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〔15〕,以重敝邑之罪。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,宫室卑庳〔16〕,无观台榭,以崇大诸侯之馆,馆如公寝。库厩缮修,司空以时平易道路〔17〕,圬人以时塓馆宫室〔18〕。诸侯宾至,甸设庭燎〔19〕,仆人巡宫〔20〕,车马有所,宾从有代〔21〕,巾车脂辖〔22〕,隶人牧圉〔23〕,各瞻其事〔24〕,百官之属,各展其物〔25〕。公不留宾〔26〕,而亦无废事,忧乐同之,事则巡之〔27〕,教其不知,而恤其不足。宾至如归,无宁灾患〔28〕,不畏寇盗,而亦不患燥湿。今铜鞮之宫数里〔29〕,而诸侯舍于隶人〔30〕。门不容车,而不可逾越。盗贼公行,而天疠不戒〔31〕。宾见无时,命不可知。若又勿坏,是无所藏币,以重罪也。敢请执事,将何所命之?虽君之有鲁丧,亦敝邑之忧也。若获荐币,修垣而行,君之惠也,敢惮勤劳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馆:接待外宾的馆舍。
〔2〕诸侯之属:诸侯的臣属。
〔3〕完:修缮。
〔4〕闬闳:闬为大门,闳为里巷之门,此指馆舍的大门。
〔5〕从者:指子产的随从。
〔6〕异客:他国的宾客。
〔7〕完:此与下墙对举,当为“院”字,指围墙。
〔8〕共命:供应其他宾客的需要。共,同“供”。
〔9〕诛求:责求。指责成郑国贡献礼物。
〔10〕赋:指财物。
〔11〕时事:朝见聘问。
〔12〕输币:献纳礼物。币,财帛之类。
〔13〕府实:府库中的物品。
〔14〕荐陈:朝聘向主人献礼,必先陈列于庭,称荐陈。
〔15〕朽蠹:朽烂,残毁。
〔16〕卑庳:卑小。
〔17〕易:修治。
〔18〕圬人:泥水匠。塓:粉刷墙壁。
〔19〕甸:甸人,管薪火之官。庭燎:庭中设大烛照明。
〔20〕巡:巡视,警卫。
〔21〕有代:代仆役服劳役。
〔22〕巾车:管车辆的官。脂辖:给车轴上涂油。辖本为裹在车轴上的铁皮,此代指车轴。
〔23〕隶人:指司洒扫的人。牧圉:牧牛羊看马匹的人。
〔24〕瞻:照顾,管理。
〔25〕展:陈列。
〔26〕留:耽搁。不留宾,谓随到随见。
〔27〕事:指意外。
〔28〕无宁:岂但没有。
〔29〕铜鞮之宫:晋君别宫,在今山西沁县南。
〔30〕舍于隶人:住在奴仆所住的地方。
〔31〕天疠:天灾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文伯复命,赵文子曰:“信!我实不德,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〔1〕,是吾罪也。”使士文伯谢不敏焉。晋侯见郑伯,有加礼,厚其宴好而归之〔2〕。乃筑诸侯之馆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赢:受,这里指接待、容纳。
〔2〕厚其宴好:厚加燕礼、多送礼物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叔向曰:“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〔1〕!子产有辞,诸侯赖之,若之何其释辞也〔2〕?《诗》曰:‘辞之辑矣,民之协矣。辞之绎矣,民之莫矣〔3〕。’其知之矣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辞:辞令,口才。不可以已:不可以废。
〔2〕释辞:放弃辞令。
〔3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板》。辑,和。绎,喜悦。莫,安定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郑子皮使印段如楚,以适晋告,礼也〔1〕。
 
莒犁比公生去疾及展舆,既立展舆,又废之。犁比公虐,国人患之。十一月,展舆因国人以攻莒子〔2〕,弑之,乃立。去疾奔齐,齐出也〔3〕。展舆,吴出也。书曰:“莒人弑其君买朱鉏。”言罪之在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杜注:“得事大国之礼。”
〔2〕因:依靠,凭借。
〔3〕齐出:齐女所生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吴子使屈狐庸聘于晋〔1〕,通路也〔2〕。赵文子问焉,曰:“延州来季子其果立乎〔3〕?巢陨诸樊〔4〕,阍戕戴吴〔5〕,天似启之〔6〕,何如?”对曰:“不立。是二王之命也,非启季子也。若天所启,其在今嗣君乎!甚德而度〔7〕,德不失民,度不失事,民亲而事有序,其天所启也。有吴国者,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。季子,守节者也。虽有国,不立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吴子:吴王夷末。屈狐庸:巫臣之子,任行人。
〔2〕通路:指沟通两国外交关系。
〔3〕延州来季子:季札,封延陵,又加封州来。
〔4〕巢陨诸樊:襄公二十五年,吴王诸樊死于攻巢。
〔5〕戴吴:吴王馀祭。被阍人杀死,事见襄公二十九年。
〔6〕启之:开辟做国君的大门。
〔7〕度:行为有法度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十二月,北宫文子相卫襄公以如楚〔1〕,宋之盟故也。过郑,印段迋劳于棐林〔2〕,如聘礼而以劳辞〔3〕。文子入聘。子羽为行人,冯简子与子大叔逆客。事毕而出,言于卫侯曰:“郑有礼,其数世之福也,其无大国之讨乎!《诗》云:‘谁能执热,逝不以濯。〔4〕’礼之于政,如热之有濯也。濯以救热,何患之有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北宫文子:北宫佗。
〔2〕迋:同往。劳:慰问。棐林:即北林,在今河南新郑市北。
〔3〕以劳辞:用郊劳之辞。
〔4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桑柔》。执热,驱除炎热。逝,发语词。濯,沐浴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子产之从政也,择能而使之。冯简子能断大事。子大叔美秀而文〔1〕。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〔2〕,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、班位、贵贱、能否,而又善为辞令。裨谌能谋,谋于野则获〔3〕,谋于邑则否。郑国将有诸侯之事,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,且使多为辞令。与裨谌乘以适野,使谋可否。而告冯简子,使断之。事成,乃授子大叔使行之,以应对宾客。是以鲜有败事。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美秀:容貌清秀。文:习于典章诗文,故言谈有文采。
〔2〕公孙挥:即子羽。四国之为:四面国家的行动。
〔3〕获:得其当,正确。此言裨谌为人喜静不喜闹,所以在野外思考问题才能有正确的判断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郑人游于乡校〔1〕,以论执政,然明谓子产曰〔2〕:“毁乡校,何如?”子产曰:“何为?夫人朝夕退而游焉〔3〕,以议执政之善否。其所善者,吾则行之。其所恶者,吾则改之。是吾师也,若之何毁之?我闻忠善以损怨〔4〕,不闻作威以防怨。岂不遽止〔5〕,然犹防川,大决所犯,伤人必多,吾不克救也。不如小决使道〔6〕,不如吾闻而药之也〔7〕。”然明曰:“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〔8〕。小人实不才。若果行此,其郑国实赖之,岂唯二三臣?”仲尼闻是语也〔9〕,曰:“以是观之,人谓子产不仁,吾不信也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乡校:乡间公共场所,既是学校,又是人民聚会议事的地方。
〔2〕然明:即鬷蔑。
〔3〕退:工作完毕后休息。
〔4〕忠善:忠于为善。
〔5〕遽止:马上可以制止。
〔6〕道:疏导。
〔7〕药之:当作治病的药石。
〔8〕信:确实。
〔9〕仲尼:孔子。孔子时方十岁,此语当系以后所说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子皮欲使尹何为邑〔1〕。子产曰:“少,未知可否?”子皮曰:“愿〔2〕,吾爱之,不吾叛也。使夫往而学焉,夫亦愈知治矣。”子产曰:“不可。人之爱人,求利之也。今吾子爱人则以政,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,其伤实多。子之爱人,伤之而已,其谁敢求爱于子?子于郑国,栋也,栋折榱崩〔3〕,侨将厌焉〔4〕,敢不尽言?子有美锦,不使人学制焉。大官、大邑,身之所庇也,而使学者制焉。其为美锦,不亦多乎?侨闻学而后入政,未闻以政学者也。若果行此,必有所害。譬如田猎,射御贯则能获禽〔5〕,若未尝登车射御,则败绩厌覆是惧〔6〕,何暇思获?”子皮曰:“善哉!虎不敏。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,小人务知小者近者。我小人也。衣服附在吾身,我知而慎之。大官、大邑所以庇身也,我远而慢之〔7〕。微子之言,吾不知也。他日我曰〔8〕:‘子为郑国〔9〕,我为吾家,以庇焉,其可也。’今而后知不足。自今,请虽吾家,听子而行。”子产曰:“人心之不同,如其面焉。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?抑心所谓危,亦以告也。”子皮以为忠,故委政焉。子产是以能为郑国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尹何:子皮的家臣。
〔2〕愿:为人谨厚。
〔3〕榱:椽子。
〔4〕厌:同“压”。
〔5〕贯:同“惯”,熟练。
〔6〕败绩:指车碰坏。
〔7〕远:有“疏忽”之意。慢:轻视。
〔8〕他日:以前。
〔9〕为:治理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卫侯在楚,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,言于卫侯曰:“令尹似君矣!将有他志〔1〕,虽获其志,不能终也。《诗》云:‘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〔2〕。’终之实难,令尹其将不免。”公曰:“子何以知之?”对曰:“《诗》云:‘敬慎威仪,惟民之则〔3〕。’令尹无威仪,民无则焉。民所不则,以在民上,不可以终。”公曰:“善哉!何谓威仪?”对曰:“有威而可畏谓之威,有仪而可象谓之仪。君有君之威仪,其臣畏而爱之,则而象之,故能有其国家,令闻长世。臣有臣之威仪,其下畏而爱之,故能守其官职,保族宜家。顺是以下皆如是,是以上下能相固也。《卫诗》曰:‘威仪棣棣,不可选也〔4〕。’言君臣、上下、父子、兄弟、内外、大小皆有威仪也。《周诗》曰:‘朋友攸摄,摄以威仪〔5〕。’言朋友之道,必相教训以威仪也。《周书》数文王之德〔6〕,曰:‘大国畏其力,小国怀其德。’言畏而爱之也。《诗》云:‘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〔7〕。’言则而象之也。纣囚文王七年,诸侯皆从之囚。纣于是乎惧而归之,可谓爱之。文王伐崇,再驾而降为臣,蛮夷帅服,可谓畏之。文王之功,天下诵而歌舞之,可谓则之。文王之行,至今为法,可谓象之。有威仪也。故君子在位可畏,施舍可爱,进退可度〔8〕,周旋可则,容止可观,作事可法,德行可象,声气可乐,动作有文,言语有章〔9〕,以临其下,谓之有威仪也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他志:谓将有杀王以代之志。
〔2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荡》。
〔3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抑》。
〔4〕所引诗见《诗·邶风·柏舟》。棣棣,安和貌。选,计,数。
〔5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既醉》。攸,所。摄,佐。
〔6〕周书:逸书,下引语今人古文《尚书·武成》。
〔7〕所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皇矣》。
〔8〕度:法制。
〔9〕章:条理。
 
【翻译】
 
[经]
 
三十一年春,周历正月。
 
夏六月辛巳,襄公在楚宫去世。
 
秋九月癸巳,子野去世。
 
己亥,仲孙羯去世。
 
冬十月,滕成公来我国参加襄公葬礼。
 
癸酉,安葬我国国君襄公。
 
十一月,莒国人杀死他们的国君密州。
 
[传]
 
三十一年春,周历正月,穆叔从澶渊会议回国,去进见孟孝伯,对他说:“赵孟快要死了。他的话苟且偷安,不像个主持国政的人。而且年龄还不满五十,却唠唠叨叨像八九十岁的人一样,他活不久了。如果赵孟去世,担任执政的恐怕是韩起吧?您何不与季孙去说,这个人可以及早与他交好,他是个君子。晋君将失去政权,如果不早点与他交好,让他早些为我们鲁国考虑,到晚些时政权落在大夫们手中,韩起性格懦弱,大夫们又多贪婪,要求与欲望没有满足的时候,齐国、楚国又靠不住,鲁国恐怕危险了!”孝伯说:“一个人能活多久呢?谁能做到不苟且偷安?早晨活着到晚上也许就死了,哪里用得着及早去和人交好?”穆叔出门后告诉别人说:“孟孝伯将要死了。我和他谈论赵孟苟且偷安,他却比赵孟更加苟且偷安。”又和季孙说晋国的情况,季孙没听从他的建议。
 
到了赵孟去世,晋公室地位卑下,政权落在奢侈的大夫手中。韩起任执政,不能图谋诸侯拥护维持霸主地位。鲁国难以负担晋国的要求,奸邪小人很多,因此有了在平丘的会议。
 
齐子尾认为闾丘婴是个祸害,打算杀死他,便派他领兵攻打阳州。我国起兵向齐问罪,夏五月,子尾杀死闾丘婴以向我军作交代。工偻洒、渻灶、孔虺、贾寅出逃到莒国。齐国放逐了公子们。
 
襄公建造楚宫。穆叔说:“《大誓》说:‘人民所要求的,上天一定满足他。’君王是想成为楚国人吧,所以建造这宫殿。如果不再去楚国,就必然会死在这宫殿里。”六月辛巳,襄公在楚宫中去世。叔仲带偷窃襄公的大璧,把它交给侍御,放在侍御怀里出宫后又取出来,因此而得罪。
 
立胡国女子敬归的儿子子野为君,暂住在季氏家中。秋九月癸巳,子野去世,是因为过度悲伤。
 
己亥,孟孝伯去世。
 
立敬归的妹妹齐归的儿子公子裯为君,穆叔不同意,说:“太子死,有同母弟就立同母弟,没有就在庶子中立年长的。年龄相同就选择其中贤明的,贤明相当就通过占卜来认定,这是古代传下来的规矩。不是嫡嗣,何必一定要立他母亲妹妹的儿子?再说这个人,在处理丧事时不悲哀,在服孝期间面有喜色,这叫做不孝。不孝的人,很少不造成祸患的。如果立了他,一定给季氏带来忧患。”季武子不听,最终还是立了他。等到安葬襄公,三次给他换丧服,他仍然把丧服的衣襟弄成没换时一样脏。这时候昭公已经十九岁了,还像小孩子一样贪玩,君子由此知道他没有好结果。
 
冬十月,滕成公来参加襄公葬礼,表现不恭敬而流了很多眼泪。子服惠伯说:“滕君快要死了!他在位子上表现不恭敬,但却过分的悲哀,这预兆已经通过葬礼表示出来了。他能不跟着死吗?”癸酉,安葬襄公。
 
襄公去世的那个月,子产辅相郑简公去晋国,晋平公由于我国有丧事,没有会见他们。子产让人把招待外宾的馆舍的围墙全都拆毁,让车马进入馆舍安放。士文伯责备他,说:“敝邑因为政事与刑法不能修明,以致盗贼到处都是,这对于屈尊来存问寡君的诸侯的臣属来说是无可奈何的事,因此命令官吏修缮宾客居住的馆舍,使大门高敞,墙壁厚实,来使宾客没有盗贼之忧。如今您把它拆毁了,即使您的随从能够戒备,但别的国家的宾客怎么办?由于敝邑是诸侯的盟主,修葺围墙,以接待宾客,如果全都拆毁了,那将怎样供应其他宾客的需要呢?寡君派我来求教您拆毁围墙的用意何在。”子产回答说:“因为敝邑狭小,又处在大国之间,大国不断责成敝邑贡献礼物,所以我们不敢安居,尽量搜索敝邑的财物,前来朝见。正碰上执事没有空闲,而没能见到,又没得到指示,不知道什么时候召见,不敢把礼物献纳,也不敢让它放在露天。如果献上,这些东西就是贵国国君仓库中的财物,可是不经过朝见陈列在庭上的仪式,我们不敢奉献。如果让它们放在露天,又恐怕有时干燥有时潮湿东西会朽烂,这样便加重了敝邑的罪过。我听说当年文公做盟主的时候,他的宫室低矮狭小,没有供赏玩的台榭,而把接待诸侯的馆舍造得高大宽敞,如同现在国君的寝宫。对馆舍中的仓库、马廐加以缮修,司空按时平整修治道路,泥水匠按时粉刷馆舍宫室的墙壁。诸侯宾客到来,甸人在庭院中点起大烛照明,仆人巡视房舍,车马有一定的地方安置,宾客的仆从有专人替代,管车的官给车轴加好油,管洒扫的隶人与养牛羊、管马的,都各自做好各自的事,百官们各人陈列他的礼品。文公对宾客随到随见从不滞留,而一切应有的礼节从不废除,与宾客同忧乐,有意外的事发生就格外注意巡视,宾客有不懂的事就加以教导,对他们的缺乏加以接济。宾客到这里就好像回到家里一样,岂但没有什么灾患,不怕盗贼,也不怕干燥潮湿。如今贵国的铜鞮别宫宽广数里,而让诸侯住在如同奴隶住的屋子里。大门进不去车,又有围墙阻隔车不能越过。盗贼公开抢劫,而天灾又无法防止。没有一定的时间接见宾客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发布召见我们的命令。如果还不拆毁围墙,就没有地方藏礼物,这样就更加重我们的罪过了。谨此询问执事,您对我有什么指教?虽然贵国国君遭到鲁国的丧事,但这对我们也是同样感到忧戚的事。如果能够献上礼物,我们愿把墙修好才走,这是君王的恩惠,岂敢害怕辛勤劳苦?”
 
士文伯复命,赵孟说:“他讲的对!我们实在没有德行,而用奴隶居住的屋子接待诸侯,这是我们的罪过。”派士文伯去赔礼道歉。晋平公接见郑简公,增加礼仪,厚加款待,赠送礼物丰厚,然后让他回去。于是就建筑接待诸侯的宾馆。
 
叔向说:“辞令不可以废弃就像这样子吧!子产善于辞令,诸侯因此而得利,为什么要放弃辞令呢?《诗》说:‘把话说得很和谐,人民融洽又齐心。把话说得很动听,人民高兴又安定。’他是懂得这道理了。”
 
郑子皮派印段去楚国,报告去晋国的事,这是合乎礼的。
 
莒犂比公生去疾与展舆,已经立展舆为太子,又把他废除了。犂比公残暴,国人对他不满。十一月,展舆依靠国人攻打犂比公,把他杀了,自立为君。去疾逃往齐国,他是齐国女子所生。展舆是吴国女子所生。《春秋》记载说:“莒国人杀死他们的国君买朱鉏”。这是说罪责在于莒犂比公。
 
吴王夷末派屈狐庸到晋国聘问,是为了沟通两国之间友好关系。赵孟询问他说:“延州来季子是不是终于做了国君了?巢地战役死了诸樊,守门人杀死了戴吴,上天似乎专为他打开了做国君的大门,结果怎么样?”屈狐庸回答说:“他没有做国君。你说的是二位君王自己命不好,不是上天为季子打开大门。如果说上天打开大门,恐怕是为现在继位的国君打开的。他很有德行又行为有法度。有德行人民就拥护他,有法度就能办成事,人民亲附而事情有次序,他才是上天所要打开大门的人。享有吴国的,最终一定是这位君王的子孙。季子是讲究节操的人,就是把国家给他,他也不肯做国君。”
 
十二月,北宫文子辅助卫襄公去楚国,是为了履行在宋国订的盟约。经过郑国,印段前往棐林犒劳他们,行聘问的礼而用郊劳的辞令。文子入郑都还聘。郑子羽为行人,冯简子与子大叔出来迎宾。聘礼结束后文子出城,对卫襄公说:“郑国有礼,他们几世都将因此有福,恐怕不会有大国讨伐了吧!《诗》说:‘要想驱除炎热,谁能不通过沐浴?’礼对于政事来说,就好比热了能够沐浴。沐浴用来消除炎热,怎么会有祸患呢?”
 
子产参与政事,选择有才能的人分别使用他们。冯简子能决断大事。子大叔容貌清秀而言谈有文采。公孙挥能够预料四方诸侯的行动,并对各国大夫的家族姓氏、禄秩爵位、身份的贵贱、才能的高低都知道得很清楚,而且又善于辞令。裨谌能够出谋划策,他在安静的野外思考能有正确的判断,在热闹的城邑中就不行。郑国将与诸侯打交道,子产就向子羽询问四方诸侯的行动,并且让他准备好多套应答辞令。子产给裨谌车乘前去野外,让他考虑这次行动是否可行。而把考虑的结果告诉冯简子,让冯简子作出决断。计划完成,就交给子大叔让他执行,与宾客交往应答。子产这样做,因此很少有把事情办坏的时候。这就是北宫文子所说的有礼。
 
郑国有些人聚集在乡校里,评论执政的得失。然明对子产说:“把乡校封闭了怎么样?”子产说:“为什么呢?这些人早晚休息时间聚在一起,议论执政官政令的好坏。他们认为好的,我就实施;他们认为不好的,我就改正。他们实际上是我的老师,我为什么反而要封闭乡校呢?我听说凭藉忠于为善可以消弭怨恨,没听说用强硬的手段来防止怨恨会有效。用强硬手段未尝不能马上把他们的嘴堵住,不过这就像防河水一样,一旦决了大口子,受伤害的人一定很多,我就没法挽救了。不如开个小口子,因势利导,不如让我听到了而用来匡救我的过失。”然明说:“我现在才知道您的确是能成大事的人,像我这样的小人实在没出息。要是照您的做法做下去,郑国就有了依靠,岂止对我们几个做臣子的有利?”孔子后来听说了这件事,说:“从这点来看,如果有人说子产不仁,我不会相信他。”
 
子皮想委任尹何做自己封邑的长官。子产说:“他年纪太轻了些,不知道行不行。”子皮说:“他为人忠厚老实,我喜爱他,他不会背叛我。让他去边学边干,时间长了他就懂得怎么治理了。”子产说:“不行!一个人喜爱另一个人,总要让被爱的人得到好处。现在您爱一个人,却让他管理政事,这如同让一个不知道怎样拿刀的人去割东西,会使他大大受到伤害。您爱别人,而使所爱的人受伤害,还有谁敢亲近您呢?您对于郑国,好比是房子的栋梁,栋梁折断了,椽子将崩毁,我也将会被压在底下,怎敢不畅所欲言呢?您有一匹漂亮的锦缎,一定不会随便让人用它学裁剪。大官、大邑,是您自身的依托庇护,您却让人去学着治理,这样做岂不是把漂亮的锦缎看得比大官大邑还要重吗?我只听说学习好了才去从政,没有听说过用从政来作为学习的。如果这样,一定会有所不利。这好比打猎,猎手对射箭、驾车都富有经验,就能够获得禽兽,如果猎手从来没有登过车,不会射箭与驾车,他一定会害怕车辆崩毁翻倒压坏自己,哪里还有时间去想猎获禽兽呢?”子皮说:“你说的对极了!这是我考虑不周到。我听说君子考虑的是重大深远的事,小人则只注意眼前的小事。我是一个小人,衣服穿在我的身上,我知道爱惜它。大官大邑是我身体所依托庇护的,我反而疏略轻视它。不是你的提醒,我还不知道这道理。从前我说过:‘您治理郑国,我管好我的家族,让我有所依托庇护,也就足够了。’现在看来,这样做还不行。从今以后,我请求即使是我的家事,也得遵照您的指示去办。”子产说: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,就好像人们的面貌各不相同一样。我怎敢说您的面貌同我的一样呢?不过是我心里觉得您这样做很危险,所以就以实相告了。”子皮认为子产是个忠诚的人,所以把郑国的国政委托给他。子产因此能够把郑国治理得很好。
 
卫襄公在楚国,北宫文子见到令尹公子围的举止行为,对卫襄公说:“令尹与国君相仿了,他将要动别的脑筋。不过他虽然成功,却没有好结果。《诗》说:‘万事都有个开头,很少有个好结果。’有好的结果确实很难,令尹恐怕难以免除祸患。”卫襄公说:“你从哪点上知道?”北宫文子说:“《诗》说:‘举止行为要谨慎,人民以此为标准。’令尹举止行为不谨慎,人民就没有了标准。人民不效法的人,却居民上,就不会有好结果。”卫襄公说:“说得好!那么用来说举止行为的‘威仪’又怎么解释呢?”北宫文子说:“有威严而使人敬畏叫做威,有仪表而使人能仿效叫做仪。国君有国君的威仪,他的臣子敬畏他而拥护他,以他为榜样而仿效他,所以能保有他的国家,美好的名声流传百世。臣子有臣子的威仪,他的属下敬畏他而拥护他,所以能保住他的官职,保护他的家族,使家庭和睦。依此类推,都是如此,所以能上下不乱互相巩固。《卫诗》说:‘威仪安和端庄,多得无法计算。’是说君臣、上下、父子、兄弟、内外、大小都有各自的威仪。《周诗》说:‘朋友之间相互辅佐,所用的就是威仪。’是说朋友之道,一定要互相用威仪来教导。《周书》列举文王的德行,说:‘大国畏惧他的力量,小国感怀他的恩德。’是说对他敬畏而拥戴。《诗》说:‘好像不知又不觉,顺乎天帝的准则。’是说以他为榜样而仿效他。纣囚禁文王七年,诸侯都跟随着他去坐牢。纣因此而感到害怕,放了文王,诸侯称得上爱戴文王了。文王攻打崇国,两次出兵,把崇国降服,蛮夷就相继归顺,可称得上敬畏文王了。文王的功劳,天下赞诵而歌舞,可称得上以他为榜样。文王的政令,到现在仍然作为法则,可称得上仿效他。这就是因为他有威仪的缘故。所以君子在位使人敬畏,赏赐给人使人拥戴,进退可以让人作为法制,与人打交道可以让人作为规则,形容举止可以供人观摩,做事可以让人仿效,道德行为可以让人视为典型,声音气度可以使人快乐,举动优雅,言语有条理,以此对待下人,称之为有威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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