襄公二十三年

【原文】
 
[经]
 
二十有三年春〔1〕,王二月癸酉朔,日有食之。
 
二月己巳,杞伯匄卒。
 
夏,邾畀我来奔〔2〕。
 
葬杞孝公。
 
陈杀其大夫庆虎及庆寅。陈侯之弟黄自楚归于陈〔3〕。
 
晋栾盈复入于晋,入于曲沃。
 
秋,齐侯伐卫〔4〕,遂伐晋。
 
八月,叔孙豹帅师救晋,次于雍榆〔5〕。
 
己卯,仲孙速卒。
 
冬十月乙亥,臧孙纥出奔邾。
 
晋人杀栾盈。
 
齐侯袭莒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二十有三年:公元前550年。
〔2〕畀我:庶其的同党。
〔3〕陈侯:陈哀公。
〔4〕齐侯:齐庄公。
〔5〕雍榆:在今河南浚县西南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[传]
 
二十三年春,杞孝公卒,晋悼夫人丧之〔1〕。平公不彻乐,非礼也。礼,为邻国阙〔2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晋悼夫人:杞孝公妹。
〔2〕阙:即彻乐。依礼,邻国有丧,诸侯不举乐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陈侯如楚〔1〕。公子黄愬二庆于楚,楚人召之。使庆乐往,杀之。庆氏以陈叛。夏,屈建从陈侯围陈。陈人城,板队而杀人〔2〕。役人相命,各杀其长,遂杀庆虎、庆寅。楚人纳公子黄。君子谓:“庆氏不义,不可肆也〔3〕。故《书》曰:‘惟命不于常〔4〕。’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如楚:去楚国朝见。
〔2〕板:指筑城用的夹板。队:同“坠”。
〔3〕肆:赦免。
〔4〕引句见《书·康诰》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晋将嫁女于吴,齐侯使析归父媵之,以藩载栾盈及其士〔1〕,纳诸曲沃。栾盈夜见胥午而告之〔2〕,对曰:“不可。天之所废,谁能兴之?子必不免。吾非爱死也,知不集也〔3〕。”盈曰:“虽然,因子而死,吾无悔矣。我实不天,子无咎焉。”许诺。伏之,而觞曲沃人,乐作,午言曰:“今也得栾孺子〔4〕,何如?”对曰:“得主而为之死,犹不死也。”皆叹,有泣者。爵行,又言。皆曰:“得主,何贰之有?”盈出,遍拜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藩:有车厢的车。
〔2〕胥午:守曲沃的大夫。
〔3〕集:成事。
〔4〕栾孺子:栾盈。此就栾黡而言,曲沃为栾氏封邑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四月,栾盈帅曲沃之甲,因魏献子〔1〕,以昼入绛。初,栾盈佐魏庄子于下军〔2〕,献子私焉,故因之。赵氏以原、屏之难怨栾氏,韩、赵方睦。中行氏以伐秦之役怨栾氏〔3〕,而固与范氏和亲〔4〕。知悼子少〔5〕,而听于中行氏。程郑嬖于公。唯魏氏及七舆大夫与之〔6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魏献子:魏舒。
〔2〕魏庄子:魏绛,魏舒之父。
〔3〕中行氏:荀氏之一支。伐秦之役:见襄公十四年。时荀偃为主帅,栾黡不听军令,使出师无功。
〔4〕与范氏和亲:范宣子士匄佐荀偃于中军。
〔5〕知悼子:知罃之子知盈。
〔6〕七舆大夫:见僖公十年注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乐王鲋侍坐于范宣子。或告曰:“栾氏至矣!”宣子惧。桓子曰〔1〕:“奉君以走固宫〔2〕,必无害也。且栾氏多怨,子为政,栾氏自外,子在位,其利多矣。既有利权,又执民柄〔3〕,将何惧焉?栾氏所得,其唯魏氏乎,而可强取也。夫克乱在权,子无懈矣。”公有姻丧,王鲋使宣子墨缞冒绖〔4〕,二妇人辇以如公,奉公以如固宫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桓子:即乐王鲋。
〔2〕固宫:晋侯的别宫,设有台观守备。
〔3〕民柄:赏罚的权力。
〔4〕缞:丧服。冒:冒巾。绖:麻带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范鞅逆魏舒〔1〕,则成列既乘,将逆栾氏矣。趋进,曰:“栾氏帅贼以入,鞅之父与二三子在君所矣,使鞅逆吾子。鞅请骖乘持带〔2〕。”遂超乘〔3〕,右抚剑,左援带,命驱之出。仆请,鞅曰:“之公。”宣子逆诸阶,执其手,赂之以曲沃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范鞅:士鞅,范宣子士匄子。
〔2〕骖乘持带:骖乘,乘车时居于车右,即陪乘。带,车上挽带。杜注谓骖乘必持带,防备掉下车子。
〔3〕超乘:跳上车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初,斐豹隶也,著于丹书〔1〕。栾氏之力臣曰督戎〔2〕,国人惧之。斐豹谓宣子曰:“苟焚丹书,我杀督戎。”宣子喜,曰:“而杀之,所不请于君焚丹书者,有如日!”乃出豹而闭之。督戎从之,逾隐而待之〔3〕,督戎逾入,豹自后击而杀之。范氏之徒在台后,栾氏乘公门〔4〕。宣子谓鞅曰:“矢及君屋,死之!”鞅用剑以帅卒,栾氏退。摄车从之〔5〕,遇栾乐〔6〕,曰:“乐免之〔7〕,死将讼女于天。”乐射之,不中。又注,则乘槐本而覆〔8〕。或以戟钩之,断肘而死。栾鲂伤。栾盈奔曲沃,晋人围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丹书:以红字写在简牍上。凡有罪没为奴,以丹书其罪。
〔2〕力臣:力士。
〔3〕隐:矮墙。
〔4〕乘:登。
〔5〕摄车:跳上车。
〔6〕栾乐:栾盈族人。
〔7〕免之:免战。之字无义。
〔8〕槐本:槐树根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秋,齐侯伐卫。先驱〔1〕,穀荣御王孙挥,召扬为右。申驱〔2〕,成秩御莒恒,申鲜虞之傅挚为右。曹开御戎,晏父戎为右。贰广〔3〕,上之登御邢公,卢蒲癸为右。启〔4〕,牢成御襄罢师,狼蘧疏为右。胠〔5〕,商子车御侯朝,桓跳为右。大殿〔6〕,商子游御夏之御寇,崔如为右,烛庸之越驷乘〔7〕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先驱:前锋。
〔2〕申驱:次前锋。
〔3〕贰广:公副车。
〔4〕启:左翼。
〔5〕胠:右翼。
〔6〕大殿:后军。
〔7〕驷乘:四人乘一辆车,站在后面的为驷乘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自卫将遂伐晋。晏平仲曰:“君恃勇力以伐盟主,若不济,国之福也。不德而有功,忧必及君。”崔杼谏曰:“不可。臣闻之,小国间大国之败而毁焉〔1〕,必受其咎。君其图之!”弗听。陈文子见崔武子〔2〕,曰:“将如君何?”武子曰:“吾言于君,君弗听也。以为盟主,而利其难。群臣若急,君于何有?子姑止之〔3〕。”文子退,告其人曰:“崔子将死乎!谓君甚,而又过之,不得其死。过君以义,犹自抑也,况以恶乎?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败:坏,指栾盈之乱。毁:攻打,诉诸武力。
〔2〕陈文子:陈须无。崔武子:崔杼。
〔3〕姑止之:且罢休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齐侯遂伐晋,取朝歌〔1〕,为二队,入孟门〔2〕,登大行〔3〕,张武军于荧庭〔4〕。戍郫邵〔5〕,封少水〔6〕,以报平阴之役,乃还。赵胜帅东阳之师以追之〔7〕,获晏氂〔8〕。八月,叔孙豹帅师救晋,次于雍榆,礼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朝歌:在今河南淇县。
〔2〕孟门:在今河南辉县西。
〔3〕大行:太行山。指今河南沁阳市的太行山。
〔4〕武军:见宣公十二年注。荧庭:即陉庭,在今山西翼城县东南,距晋都不远。
〔5〕郫邵:在今河南济源市西。
〔6〕封:封尸。少水:即今沁水,流山西沁源、沁水、阳城诸县。
〔7〕赵胜:赵旃之子,谥顷子,封邯郸,故又称邯郸胜。东阳:晋属太行山以东地区,即今河北邢台、邯郸一带。
〔8〕晏氂:一作晏莱,晏婴之子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季武子无適子,公弥长〔1〕,而爱悼子,欲立之。访于申丰〔2〕,曰:“弥与纥,吾皆爱之,欲择才焉而立之〔3〕。”申丰趋退,归,尽室将行。他日,又访焉,对曰:“其然,将具敝车而行。”乃止。访于臧纥,臧纥曰:“饮我酒,吾为子立之。”季氏饮大夫酒,臧纥为客〔4〕。既献〔5〕,臧孙命北面重席〔6〕,新樽絜之。召悼子,降,逆之。大夫皆起。及旅〔7〕,而召公鉏,使与之齿〔8〕。季孙失色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公弥:即下文的公鉏。
〔2〕申丰:季氏的家臣。
〔3〕择才:古立继承人,有嫡立嫡,无嫡立长。此曰择才,是为立悼子(即纥)找借口。
〔4〕为客:为上宾。
〔5〕献:向宾客敬酒。
〔6〕重席:铺两层席子,表示敬重。
〔7〕旅:即旅酬。主人安顿宾客,互相敬酒,排定座次。
〔8〕使与之齿:与之叙齿,即依长幼排列。这样做则以公鉏为庶子,不与大夫之列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季氏以公鉏为马正〔1〕,愠而不出。闵子马见之〔2〕,曰:“子无然!祸福无门,唯人所召。为人子者,患不孝,不患无所。敬共父命〔3〕,何常之有?若能孝敬,富倍季氏可也〔4〕。奸回不轨〔5〕,祸倍下民可也。”公鉏然之。敬共朝夕,恪居官次。季孙喜,使饮己酒,而以具往,尽舍旃〔6〕。故公鉏氏富,又出为公左宰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马正:即大夫家族中的司马,主土地之军赋。
〔2〕闵子马:亦称闵马父,鲁臣。
〔3〕敬共:恭敬。
〔4〕季氏:指悼子。因悼子将继承季武子。
〔5〕奸回:奸邪。
〔6〕旃:“之焉”的合字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孟孙恶臧孙,季孙爱之。孟氏之御驺丰点好羯也〔1〕,曰:“从余言,必为孟孙。”再三云,羯从之。孟庄子疾,丰点谓公鉏:“苟立羯,请仇臧氏。”公鉏谓季孙曰:“孺子秩〔2〕,固其所也。若羯立,则季氏信有力于臧氏矣。”弗应。己卯,孟孙卒,公鉏奉羯立于户侧〔3〕。季孙至,入,哭,而出,曰:“秩焉在?”公鉏曰:“羯在此矣!”季孙曰:“孺子长。”公鉏曰:“何长之有?唯其才也。且夫子之命也。”遂立羯。秩奔邾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御驺:养马兼驾车的官。羯:孟孙(即仲孙速,谥庄子)的庶子,孺子秩之弟,亦称孝伯。
〔2〕孺子秩:称为孺子,则已定为继承人,所以说“固其所”。
〔3〕立于户侧:依礼,死者尸在室,其后人则于户侧南面而立以待宾客来吊唁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臧孙入,哭甚哀,多涕。出,其御曰:“孟孙之恶子也,而哀如是。季孙若死,其若之何?”臧孙曰:“季孙之爱我,疾疢也〔1〕。孟孙之恶我,药石也〔2〕。美疢不如恶石。夫石犹生我,疢之美,其毒滋多。孟孙死,吾亡无日矣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疾疢(chèn):病害。
〔2〕药石:草木可治病者为药,石指砭石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孟氏闭门,告于季孙曰:“臧氏将为乱,不使我葬。”季孙不信。臧孙闻之,戒〔1〕。冬十月,孟氏将辟〔2〕,藉除于臧氏〔3〕。臧孙使正夫助之〔4〕,除于东门,甲从己而视之。孟氏又告季孙。季孙怒〔5〕,命攻臧氏。乙亥,臧纥斩鹿门之关以出〔6〕,奔邾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戒:戒备。
〔2〕辟:挖坑道。此指挖掘墓道。
〔3〕藉:借。除:役夫。
〔4〕正夫:鲁三乡中正卒,即常任的徒役,属司徒管辖。
〔5〕季孙怒:季武子以为臧孙纥真的作乱不让孟氏安葬,故怒。
〔6〕鹿门:鲁都南城东门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初,臧宣叔娶于铸〔1〕,生贾及为而死。继室以其侄,穆姜之姨子也〔2〕。生纥,长于公宫。姜氏爱之,故立之。臧贾、臧为出在铸。臧武仲自邾使告臧贾〔3〕,且致大蔡焉〔4〕,曰:“纥不佞,失守宗祧,敢告不吊〔5〕。纥之罪,不及不祀,子以大蔡纳请,其可。”贾曰:“是家之祸也,非子之过也。贾闻命矣。”再拜受龟。使为以纳请,遂自为也。臧孙如防〔6〕,使来告曰:“纥非能害也,知不足也。非敢私请。苟守先祀,无废二勋〔7〕,敢不辟邑〔8〕。”乃立臧为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铸:国名,在今山东肥城市南。
〔2〕穆姜:宣公夫人。
〔3〕臧武仲:即臧孙纥。
〔4〕大蔡:大龟。
〔5〕不吊:不淑。
〔6〕防:臧孙的封邑。
〔7〕二勋:指其先人文仲、宣叔。
〔8〕辟邑:离开封邑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臧纥致防而奔齐。其人曰:“其盟我乎?”臧孙曰:“无辞〔1〕。”将盟臧氏,季孙召外史掌恶臣〔2〕,而问盟首焉〔3〕,对曰:“盟东门氏也〔4〕,曰:‘毋或如东门遂,不听公命,杀适立庶。’盟叔孙氏也〔5〕,曰:‘毋或如叔孙侨如,欲废国常,荡覆公室。’”季孙曰:“臧孙之罪,皆不及此。”孟椒曰〔6〕:“盍以其犯门斩关?”季孙用之。乃盟臧氏曰:“无或如臧孙纥,干国之纪〔7〕,犯门斩关。”臧孙闻之,曰:“国有人焉!谁居?其孟椒乎!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无辞:指盟辞难以措辞。凡被逐者,必为其盟,数说其罪,现臧孙纥出奔无罪可言,故云“无辞”。
〔2〕外史:官名。恶臣:谓逃亡在外的臣。
〔3〕盟首:载书的首章,即述其罪的部分。
〔4〕东门氏:指东门遂,杀嫡子立宣公。见文公十八年。
〔5〕叔孙氏:叔孙侨如,其罪见成公十六年。
〔6〕孟椒:孟献子之孙子服惠伯。
〔7〕干:犯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晋人克栾盈于曲沃,尽杀栾氏之族党。栾鲂出奔宋。书曰:“晋人杀栾盈。”不言大夫,言自外也。
 
齐侯还自晋,不入。遂袭莒,门于且于〔1〕,伤股而退。明日,将复战,期于寿舒〔2〕。杞殖、华还载甲〔3〕,夜入且于之隧〔4〕,宿于莒郊。明日,先遇莒子于蒲侯氏〔5〕。莒子重赂之,使无死,曰:“请有盟。”华周对曰:“贪货弃命,亦君所恶也。昏而受命〔6〕,日未中而弃之,何以事君?”莒子亲鼓之,从而伐之,获杞梁〔7〕。莒人行成。齐侯归,遇杞梁之妻于郊,使吊之。辞曰:“殖之有罪,何辱命焉?若免于罪,犹有先人之敝庐在,下妾不得与郊吊〔8〕。”齐侯吊诸其室。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且于:当在今山东莒县境内。
〔2〕期:约定。此指约定军队聚集。寿舒:莒邑,当亦在莒县。
〔3〕杞殖、华还:齐大夫。
〔4〕隧:隘道。
〔5〕莒子:莒犂比公。蒲侯氏:近莒之邑。
〔6〕昏:指昨晚。
〔7〕获:有俘获与获尸二解,此处是杀死杞殖而获其尸。杞梁:即杞殖。
〔8〕依礼,地位低贱者受郊吊,杞殖为大夫,故辞郊吊。
 
 
【原文】
 
齐侯将为臧纥田〔1〕。臧孙闻之,见齐侯。与之言伐晋。对曰:“多则多矣〔2〕!抑君似鼠。夫鼠,昼伏夜动,不穴于寝庙,畏人故也。今君闻晋之乱而后作焉,宁将事之,非鼠如何?”乃弗与田。仲尼曰:“知之难也。有臧武仲之知,而不容于鲁国,抑有由也,作不顺而施不恕也。《夏书》曰:‘念兹在兹。’顺事、恕施也。”
 
【注释】
 
〔1〕为臧纥田:与臧纥田邑。
〔2〕多:指战功多。
 
【翻译】
 
[经]
 
二十三年春,周历二月癸酉朔,发生日食。
 
二月己巳,杞孝公匄去世。
 
夏,邾畀我逃来我国。
 
安葬杞孝公。
 
陈国杀死他们的大夫庆虎及庆寅。陈哀公的弟弟黄从楚国回到陈国。
 
晋栾盈重新回到晋国,进入曲沃。
 
秋,齐庄公攻打卫国,接着就攻打晋国。
 
八月,叔孙豹率领军队救援晋国,驻扎在雍榆。
 
己卯,仲孙速去世。
 
冬十月乙亥,臧孙纥出逃到邾国。
 
晋国人杀死栾盈。
 
齐庄公袭击莒国。
 
[传]
 
二十三年春,杞孝公去世,晋悼公夫人为他服丧。晋平公不撤除音乐,这是不合乎礼的。依礼,邻国有丧事应当撤除音乐。
 
陈哀公去楚国朝见。公子黄在楚国对庆虎、庆寅提出诉讼,楚国人召见二庆去楚国对质。二庆派庆乐前往,楚国人把他杀了。庆氏带领陈国背叛楚国。夏,屈建跟从陈哀公包围了陈国。陈国人筑城,夹板坠落,庆氏杀死那个民工。民工们互相转告,各自杀死了他们的工头,乘势杀了庆虎、庆寅。楚国人送公子黄回国。君子说:“庆氏不合乎道义,不能赦免。所以《书》说:‘天命不会常在。’”
 
晋国将要把女儿嫁到吴国去,齐庄公派析归父送陪嫁女子到晋国去,用带车箱的车子装上栾盈和他的门下士,安置在曲沃。栾盈晚上去见胥午,告诉他自己准备发动政变。胥午回答说:“不行。上天所废弃的人,谁能使他兴起?你一定难免一死。我并不是怕死,是明知事情绝对不会成功。”栾盈说:“尽管如此,依靠你而死去,我不会后悔。我确实得不到上天保佑,失败了你没有过错。”胥午答应了。他把栾盈藏起来后就宴请曲沃人,音乐开始演奏,胥午说:“现在如果栾孺子在这儿,诸位怎么办?”大伙儿回答说:“有主人在而为他而死,虽死犹生。”全都叹息,有人还哭了起来。酒过几巡,胥午又说这话,大伙儿都说:“主人在,我们一定一心一意跟着他干。”栾盈出来,对大家一一拜谢。
 
四月,栾盈率领曲沃的甲士,依靠魏舒帮助,在白天进入绛都。起初,栾盈在下军中辅佐魏庄子,与魏舒私交密切,所以依靠他。赵氏因为赵原、赵屏被杀的事怨恨栾氏,这时候韩、赵两家关系正和睦。中行氏因为攻打秦国战役的事怨恨栾氏,而他家本来就和范氏友好亲密。知悼子年幼,知氏听从中行氏。程郑受到晋平公的宠爱。因此支持栾氏的只有魏氏及七舆大夫。
 
乐王鲋侍坐在范宣子身边。有人来报告说:“栾氏来了!”范宣子惊慌失措。乐王鲋说:“奉事国君逃到固宫去,一定没有危险。再说与栾氏有怨的人很多,您为执政,栾氏从外边来,您处在掌权的地位,有利的条件很多。既有利有权,又掌握着赏罚百姓的权力,有什么可害怕的?栾氏所支持的,不过仅是魏氏而已,而且可以通过武力争取他。平定叛乱凭仗的是权力,您不要懈怠。”这时晋平公有姻亲去世,乐王鲋让宣子穿上黑色的丧服,戴上麻巾,系上麻带,由两个妇人拉车去晋平公那儿,奉侍平公去固宫。
 
范鞅去迎接魏舒,到了魏家,魏舒的军队已排好队伍,车上已站好甲士,准备去迎接栾氏了。范鞅快步上前,说:“栾氏率领叛乱分子进了城,鞅的父亲与大夫们都在国君那儿,派鞅来迎接你。让我作为你的陪乘,拉着挽带。”说着便跳上了车,右手摸着剑,左手拉着挽带,下令驱车离开队列。驾车的人请示到哪里去,范鞅说:“去君王那儿。”到了固宫,范宣子在阶前迎接魏舒,拉着他的手,答应把曲沃作为他的封邑。
 
起初,斐豹被罚为奴隶,罪行记载在丹书上。栾氏有个力士叫督戎,国人对他很害怕。斐豹对范宣子说:“如果烧掉记载我罪的丹书,我去杀死督戎。”范宣子听了很高兴,说:“你杀了他,如果我不请求国君焚毁那丹书的话,有太阳作证!”于是放斐豹出宫然后关上宫门。督戎追赶他,他跳过一堵矮墙等着督戎。督戎跳过墙,斐豹从他身后猛击他,把他杀死。范氏的手下在台的后面,栾氏登上宫门。范宣子对范鞅说:“堵住他们,如果箭射到君王的屋子,你就去死!”范鞅挥剑率领步兵迎战,栾氏败退。范鞅跳上战车追赶,碰上栾乐,范鞅说:“乐,别抵抗了,再打,你死了我也要向上天控告你。”栾乐用箭射他,没射中。又搭上箭瞄准,车轮碰上槐树根翻了车。有人用戟钩他,把他手臂拉断而死。栾鲂受伤。栾盈逃往曲沃,晋军包围了曲沃。
 
秋,齐庄公攻打卫国。先锋部队,穀荣为王孙挥驾驭战车,召扬为车右。第二队,成秩为莒恒驾驭战车,申鲜虞之子傅挚为车右。曹开为庄公驾驭战车,晏父戎为车右。庄公的副车,上之登为邢公驾驭战车,卢蒲癸为车右。左翼部队,牢成为襄罢师驾驭战车,狼蘧疏为车右。右翼部队,商子车为侯朝驾驭战车,桓跳为车右。后军,商子游为夏之御寇驾驭战车,崔如为车右,烛庸之越为驷乘。
 
齐庄公从卫国将要进攻晋国。晏平仲说:“君王凭仗勇力去攻打盟主,如果不成功,是国家的福气。没有德行而建立武功,忧患必定会落到君王身上。”崔杼劝阻说:“不能去攻打晋国。下臣听说,小国乘大国有危难的机会攻打大国,一定会受到灾祸。君王还是考虑一下。”齐庄公不肯听从。陈文子去见崔杼,说:“打算把君王怎么样?”崔杼说:“我劝阻君王,君王不肯听。奉晋国为盟主,却乘人家有危难时图谋他。群臣们如果国家有危急,还顾君王干什么?您姑且别管这事。”文子退出后,告诉他的随从说:“崔子恐怕要死了吧!认为君王做过了头,自己却超过了国君,会得不到善终的。推行道义如果超过了国君,尚且要自我约束,更何况是做坏事呢?”
 
齐庄公于是攻打晋国,占领朝歌,兵分两路,一路攻入孟门,一路登上太行山。在荧庭建筑武军,派人戍守郫邵,在少水将晋人尸体埋入土中堆土为大坟丘,以此报复了平阴战役的失败,然后回国。赵胜率领东阳的军队追击齐军,擒获晏氂。八月,叔孙豹率领军队援救晋国,驻扎在雍榆,这是合乎礼的。
 
季武子没有嫡子,庶子中以公鉏年长,但他喜欢悼子,想立他为继承人。季武子征求申丰的意见,说:“公鉏和悼子我都喜欢,我想要选两人中有才能的人立为继承人。”申丰听了赶快退出,回家,打算带着全家出走。过了几天,又问他,申丰回答说:“这样的话,我打算驾车离开。”季武子才没有立悼子。季武子又去征求臧孙纥的意见。臧孙纥说:“设酒宴招待我,我为你立他。”季武子请大夫们饮酒,臧孙纥是上宾。向宾客敬酒后,臧孙纥命令朝北铺上两层席子,放上新的酒尊并洗涤干净。召见悼子,走下台阶迎接他。大夫们也都站起来迎接。等到互相敬酒排定座次时,才召见公鉏,让他和普通来宾依年龄大小排列座位。季武子出于意外,脸都变了颜色。
 
季武子让公鉏任马正,公鉏心中恼怒不肯做。闵子马见到公鉏,说:“您别这样!祸与福没有门,都是人自己召引的。作为儿子的,担心的是没尽孝道,不担心没有地位。恭敬地执行父亲的命令,难道事情会固定不变吗?如果能孝顺恭敬,富有比季氏增加一倍也能达到。奸邪而不守规矩,祸患比百姓增加一倍也是可能的。”公鉏听从了他的话。他早晚恭敬地问安,谨慎地履行职责。季武子很高兴,让他招待自己饮酒,而带着宴会的器具前往,饮完后就把器具全都留下。因此公鉏氏富有,又出任鲁公的左宰。
 
孟庄子厌恶臧孙纥,季武子却喜欢他。孟氏的御驺丰点喜欢羯,对羯说:“听我的话,一定会成为孟氏的继承人。”他再三说这话,羯就听从了他。孟庄子生病,丰点对公鉏说:“如果立羯为继承人,就让他仇恨臧孙氏。”公鉏对季武子说:“孺子秩本来应当做继承人,但如果立羯,那么季氏就确实比臧氏势力大了。”季武子不理他。己卯,孟庄子去世,公鉏奉羯立在门边接待宾客。季武子来吊唁,进门,哭,出门,说:“秩在哪儿?”公鉏说:“羯在这里了。”季武子说:“孺子秩年长。”公鉏说:“管他年长不年长?就因为羯有才能,再说是他父亲的命令。”于是立羯为继承人。秩逃亡到邾国。
 
臧孙纥入门吊唁,哭得很悲哀,流了很多眼泪。出门后,他的御者说:“孟庄子厌恶您,而您悲哀成这样子。季武子如果去世,您将会怎样?”臧孙纥说:“季武子喜欢我,是让我滋生疾病。孟庄子厌恶我,是治理我疾病的药石。没有痛苦的疾病比不上苦味的药石。药石虽苦却能使我生存,没有痛苦的疾病毒害更多。孟庄子死去,我离灭亡的日子不远了。”
 
孟氏把大门关上,告诉季武子说:“臧氏打算作乱,不让我们安葬。”季武子不相信。臧孙纥听说了,暗中戒备。冬十月,孟氏将要开挖墓道,向臧氏家借工人。臧孙纥派徒役前去帮忙。工人在东门开挖墓道,臧孙纥带着甲士去视察。孟氏又对季武子说臧氏阻止他安葬,季武子发怒,下令攻打臧氏。乙亥,臧孙纥砍断鹿门的门闩逃出城,前往邾国。
 
起初,臧宣叔娶铸国女子为妻,她生了贾和为后死了。臧宣叔以妻子的侄女为继室,她是穆姜的外甥女,生下了纥,从小在鲁公宫中长大。穆姜喜欢纥,所以立他为臧氏继承人,臧贾、臧为离开鲁国住在铸国。臧孙纥从邾国派人去把自己的事告诉臧贾,并且送去只大乌龟,说:“纥不才,没能守住宗庙,谨向您报告我的无能。但纥的罪过不至于使臧氏灭绝,您用这大乌龟作礼物去请求立为我们家族的继承人,也许能成功。”臧贾说:“这是我们家族的灾祸,不是您的过错,我听到命令了。”再次下拜,接受了乌龟。他派臧为去代他请求,臧为却请求立了他自己。臧孙纥去防邑,派人来报告说:“纥不是能够伤害别人的人,只是智慧不足。我不敢为私人请求。如果能保守先人的祭祀,不废弃祖父辈的勋劳,我岂敢不让出封邑?”于是鲁国就立了臧为。
 
臧叔纥交出了防地后前往齐国。他的随从说:“将为我们设立盟誓吗?”臧叔纥说:“难以措辞。”准备为臧氏设立盟誓,季武子召见外史中掌管逃亡臣子之事的人,问他盟辞的写法。外史回答说:“为东门氏设盟,说:‘不要有人像东门遂那样,不听国君的命令,杀死嫡子拥立庶子。’为叔孙氏设盟,说:‘不要有人像叔孙侨如那样,想要废弃国家的纲常,使公室颠覆。’”季武子说:“臧孙纥的罪过都不及此。”孟椒说:“何不归罪于他破坏门禁砍断门闩?”季武子采用了,于是为臧氏设盟说:“不要有人像臧孙纥那样,违犯国家法纪,破坏门禁砍断门闩。”臧孙纥听说了,说:“国家有人才在啊!是谁呢?恐怕是孟椒吧!”
 
晋人在曲沃战胜栾盈,把栾氏的族党全都杀死。栾鲂出逃到宋国。《春秋》记载:“晋国人杀死栾盈。”不说他是大夫,是说他从国外进入国内发动叛乱。
 
齐庄公从晋国回来,不入国境,接着就袭击莒国,攻打且于的城门,大腿受伤而退走。第二天,准备再去攻打,约定军队在寿舒集合。杞殖、华还用战车装载甲士,在夜间通过且于的隘道,露宿在莒国郊外。第二天,先在蒲侯氏与莒犂比公相遇。莒犂比公送给他俩一笔厚礼,希望他们不要战斗,以免于一死,说:“请和你们结盟。”华周回答说:“贪图财货而抛弃国君的命令,这也是君王你所厌恶的。夜里接受命令,不到中午就丢弃,怎么来事奉君王?”莒犂比公亲自击鼓,追击齐军,杀死杞殖。莒国人与齐国讲和。齐庄公回国,在郊外碰上了杞殖的妻子,齐庄公派人向她吊唁。杞殖的妻子拒绝接受说:“如果杞殖有罪,岂敢劳动国君派人吊唁?如果能够免罪,那还有先人的破屋子在那儿,下妾不能接受在郊外的吊唁。”齐庄公就去她家吊唁。
 
齐庄公准备给臧孙纥田邑。臧孙纥听说后,去求见齐庄公。齐庄公和他谈论攻打晋国的事。臧孙纥回答说:“您的功劳确实是很多。不过君王就好像是老鼠一样。老鼠,在白天隐伏夜晚活动,不在寝庙中打洞,这是因为它害怕人的缘故。如今君王听到晋国发生动乱然后起兵,安定时便事奉它,不是老鼠是什么呢?”齐庄公不高兴,就不给臧叔纥田邑。孔子说:“要做个有智慧的人确实是难啊!像臧武仲这样有智慧,却不能被鲁国所容纳,是有原因的,因为他所作所为与道理不合且没有宽恕之心。《夏书》说:‘要想这个就干这个。’这就是说做事要顺乎理而合于恕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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